黄琉璃

他是世人眼中的纨绔子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我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是出尘脱俗的空谷幽兰。他有一颗纯粹的赤子之心，而我有的只是污浊的不择手段。

我以为能和他百年好合，他却被太子亲手送入大牢。1 琉璃瓦下等君来时值晚春，

院中的白玉兰正是盛放的时节。红墙，琉璃瓦，一树繁花，是绝佳的入画素材。

可我心不在焉。今天他总该入宫来见父皇了吧？昨天我没等到，前天也没有。

黄灿灿的琉璃瓦上是澄蓝的天，今天天气真好，我不由得感慨起来，这样的天气，

最适合郊游、拜访，所以，他肯定会来的对吧？忽然听见外头一阵轻语，

抬头便见松烟朝我走来，我不等她开口就将手中的笔搁下，问道：“是他来了？

”松烟点头说：“是，公主，王公子已去了御花园。”我急忙起身，也赶去御花园。

2 纨绔子弟的奇缘太傅十九岁高中状元，二十一进翰林院，四十七岁便官至太傅，

然而“桃李满天下”的他自家竟然结了个苦瓜——小儿子王苍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明明王苍的兄长们都很争气，个个年纪轻轻就都有功名在身。偏他就像变异了似地，

从小只爱看《梦溪笔谈》、《天工开物》、《营造法式》之类的杂书，

他的小院堆满了他从各处搜罗来的古怪玩意，书房中摆满了各种奇怪的图纸，

他心思全在这些被世人视作荒诞不经的“发明”上。这不成器的小儿子把太傅气得肝疼，

可这小子是太傅夫人拼了半条命生下的幺儿，自小就宠得跟心肝似的，打不得骂不得。

太傅夫人觉得他不考功名就不考呗，也没什么坏嗜好，就爱捣鼓点小东西，费不了几个钱。

以后给他留些田产铺子，有兄长们关照着，做个富贵闲人也挺好。一言以蔽之，

太傅夫人心疼她的小心肝，至于那老心肝，他自己爱疼就疼去吧。王苍十五岁那年，

他的大哥王葳外派至泉州府任职。太傅见王苍仍冥顽不灵不肯学做文章，就让王葳带上王苍，

好去体察民情，以便他迷途知返然后奋发向上。太傅夫人阻挠不得，

王苍便跟着兄长去赴任了。嗐，还别说，他还真去体察民情了，也确实是奋发向上了，

但奔着太傅意想不到的方向去了……泉州府大大小小共十二个港口，日常船帆如云，

桅杆林立。各国商船上穿梭着不同国度的番人水手和商人，他们带来了海外奇珍异宝，

更带来了闻所未闻的奇闻轶事，这一切对王苍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起初，

他还只是好奇地在码头附近徘徊，看他们装卸货物，听他们大声交谈。日子久了，

他开始大胆地穿梭在船舱之间，跟着番人们学习番语，

从简单的日常问候到复杂的航海和贸易术语。拗口的发音在他口中逐渐变得顺畅，

不过几个月竟让他学成了一口流利的通用番语。从此他更是毫无顾虑地混到番人队伍里，

与他们围坐一桌举杯畅饮，听他们讲述船只如何在狂风巨浪中惊险求生，

如何在遇上海盗时死里逃生，还有沿途所见的各个国度的奇异风俗和怪闻轶事等等，

最吸引他的便是这九死一生的旅途中决定生死的器械装置，那些定位仪器、星盘、火器等等。

久而久之，他心中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渴望——他要亲眼看看那片广阔无垠的蓝色世界，

去探寻那些存在于水手们口中的神秘陆地，去验证那些让他着迷的科技的真正威力。

就在这时，王葳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急忙命人将王苍“押送”回京。太傅苦口婆心地劝诫，

甚至难得地动用了家法，可王苍仍然像着了魔一般，心心念念要随商船出海。

太傅夫人也着急得天天抹眼泪，想着不如赶紧给儿子说门亲事将他绑在京城。但坏事传千里，

太傅小儿子想出海这点不算秘事的秘事经过口口相传早就人尽皆知了。

这京城高门大户还有哪家敢把女儿许给他呢？万一哪天他突然就抛妻弃子跑了呢？

父皇听闻这桩怪事，一时好奇，便私下找太傅询问情况，

结果年过半百的太傅大人当场嗷嗷大哭起来。父皇给母后描述那画面时也是唏嘘不已。

于是父皇干脆一道旨意将王苍召进了宫。我听说后，央求父皇让我也见一见这个奇人。

父皇向来宠我，自然是允了。殿上，我在父皇身后好奇地打量着王苍，

他皮肤有着蜜糖一样的色泽，长得不如皇兄皇弟他们好看，但神采飞扬，

有着他们没有的活力。虽身着华服举止规矩，言语间却时常透露出不羁。

父皇问他：“你说想随商船出海，那蛮夷之地到底有什么新奇玩意是我们没有的？

”王苍一听父皇问起这个，顿时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

他从西洋的会动的人偶说起，

到机械钟表如何精确地报时；还有那质地柔软却坚韧无比的西洋布帛，色泽鲜艳且纹理细腻，

而它竟然是由机器织就，效率比传统方法提升了足足八倍，他很想亲眼看看……说着，

他还呈上一个望远镜，他说这是他用木工改良过的西洋望远镜，

不但增大了倍数且整体更为小巧轻便。父皇见我跃跃欲试，便让我去试用。

王苍将望远镜放在我手上，一边教我如何转动调整倍数，一边说，“若是公主愿移步殿外，

这望远镜的效果才算完全发挥出来。”那我当然是要见识见识了。“父皇！”不过片刻，

我跑了回来，“树上的蚂蚁！那天边飞过的鸟儿的羽毛都看得清清楚楚！”父皇瞪了我一眼，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我瞥见低着头的王苍似乎偷偷地笑了一下。竟敢笑我，哼。

我将望远镜交给父皇，然后问王苍，“还有什么东西吗？”他躬身说道，“回禀公主，

没有了。”“没有？”我倒是真的不明白，“太傅说你成日捣鼓这些玩意，怎地只有一件？

”“回禀公主，小人，草民来得太急，准备不周。”他有些紧张，“有些物件尖利，

有些物件威力太大，这些不敢擅自带进宫来。还有些是农具，不适合在宫里展示，

还有些需得夜里才能展示，其他的，一时也想不到还有什么。有，有一个八音盒，

公主应该会喜欢，只是当时没有想到。”我小声央求父皇，“父皇，

您让他过几日再进宫来好不好？儿臣想要八音盒。”父皇同意了，

要求他将“威力太大”的物件都带来。自那以后，

王苍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带些改良过的玩意进宫来，什么显微镜、绘图仪器、天文仪，

钟表等等。父皇只对武器感兴趣，给了王苍一个军器局大使的职位，让他带领工匠批量生产。

官职不大，但听父皇说后来太傅大人还为此特意给父皇谢恩，

万分感激父皇挽救了他那顽劣不堪的小儿子，说着说着又一次老泪纵横。

至于父皇不感兴趣的那些“小玩意”，都让我自己看着处理。事实上，

贡品里也曾见到它们的身影，尽管王苍改良过了，也并不让我觉得稀罕。

但王苍总是孜孜不倦地给我讲解那些原理，并说这些东西多么了不起，

如果让人民也能用得上的话，生活有多么大的改变。又说番人有许多奇特的想法，

和我们大相径庭，很值得取长补短。他也曾说起想出海的原因，

他想亲眼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才会促成这些东西从图纸变成实物。可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我倒是对他很感兴趣，所以我装作对他所说的那些东西都很感兴趣。这不难，

只要微笑着瞪大眼睛看着他，再时不时地点头就好了。大概从来没有人愿意听他说这些，

他总是滔滔不绝，但后来，他常常说着说着就脸红了。想来是工部待久了，

他皮肤的蜜色渐渐浅了，一旦脸红便显眼得很。这时我总要盯着他的脸，

看红晕一点点蔓延到耳尖。然后他就张口结舌再也说不下去了。我在心里偷笑，正好，

我也听得烦了。于是我便会眨着眼，无辜地问他是不是讲太久了口渴了，

然后邀他和我喝茶吃些茶点顺便赏赏花。他当然会乖乖地点头。母后稳坐后宫多年，

我的这点小手段，也只算学了点皮毛。3 御花园的秘密这日，当我赶到御花园时，

却发现只有父皇在凉亭里等我，伺候的人都远远地守在亭外。我心里忽然有些不安，

也屏退身边的人，谨慎地过去请了安后便垂首站在一边。

“今日太傅破天荒地在朝堂上夸太子能干。”父皇的声音波澜不惊，在我听来却如晴天霹雳。

身为太子，必须能干，才能证明自己有能力继承大统；可又不能太能干，

光芒太盛会有迫不及待即位甚至篡位的嫌疑，只有“能干”得恰到好处才能活下去。

我急忙喜笑颜开地凑过去，“夸皇兄那就是夸父皇教子有方呀。

儿臣听说寻常百姓可喜欢别人家的孩子了，想必太傅大人也不能免俗。”“别人家的孩子？

”“是呢，别人家的孩子总是更有出息，更完美，是自家孩子永远追不上的楷模。

我常听宫女们抱怨，她们也是听着‘别人家的孩子’的事迹长大的，

‘别人家的孩子’女红更精巧啦干活更利索啦，就连她们当了宫女，

家人也还是说不如大户人家的丫鬟。”父皇看了我一眼，说：“荒唐。”“可不是么。

”我点头，“许是皇兄也是太傅大人惯用的‘别人家的孩子’，但是他家，

他……”我适时住了嘴。父皇静静地看着我，“怎么不说下去了？”他心情似乎好了些，

“你怎么不问我那小子去哪了？”“父皇说的是谁？父皇也要说‘别人家的孩子’了么？

”我装糊涂。“你说这一大堆‘别人家的孩子’，你就不想知道这‘别人家的孩子’去哪了？

”我赶紧借坡下驴，“他去哪了？”父皇偏又不回答了，说：“一个外男成日往宫里跑，

成何体统。”“父皇，”我打蛇随棍上，“那不往宫里来，他能到尚书房去吗？

”父皇却又改了话题，“该给你选驸马了。”原本也在等着这一件事的我此刻却迟疑了，

偏偏是今日太傅夸了太子能干，我的太子皇兄。我心思急转，不该心虚，绝对是巧合。

我伸出手轻轻捏住父皇的袖口扯了扯，矫情地夹着嗓子说，“父皇……”父皇瞪着我，

“那小子到底哪里好？你不怕他哪天又起了出海的念头？”我眼巴巴地看向父皇，“父皇，

他有趣，又实心眼。”这是实话，我抿了抿嘴，鼓起勇气说：“他要是，

要是哪天真想出海就让他去吧，儿臣等他回来，他不回来，儿臣就守寡。

”父皇一脸震惊地看着我。4 公主的婚约风波太傅家那不成器的小儿子被赐了婚，

将成为七公主的驸马。这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比当初他想出海还让人难以置信。有人说，

是太子要拉拢太傅，于是牺牲了一母同胞的妹妹。父皇当然不会相信了，毕竟，

是我求来的嘛。而太子，据说还去求情了，他认为王苍不是良配，求父皇收回成命。

当然不成，君无戏言呐。至于母后，母后是真的生气。“我让你去拉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