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柴油味钻进车窗时,陈默正在数第七个急弯处的裂缝。
那道横贯山体的裂痕像条僵死的蜈蚣,裂缝里渗出的浊水在柏油路上凝成暗红色水洼。
司机老张突然猛打方向盘,军绿色外套第三颗铜纽扣撞在挡把上,发出清脆的金属颤音。
"陈科长当心,这段路去年塌方过三次。
"老张的乡音里掺着京腔,左手无名指戴着枚磨损严重的铜戒。
陈默瞥过后视镜,看到后座扶贫档案袋的封口处,有道细如发丝的拆封痕迹。
镇政府门口的老槐树下,七八个抽旱烟的老汉齐刷刷抬头。
穿藏蓝夹克的胖子快步迎上来,裤腰带上挂着的奥迪钥匙随步伐叮当作响。
"欢迎陈科长!
"王镇长的握手带着潮湿的力度,"食堂备了便饭,给您接风。
"包厢里水晶吊灯晃得人眼晕。
陈默的指尖抚过转盘边缘,在某个缺口处顿了顿——那是去年省巡视组来时摔碎的青花瓷盘留下的纪念。
酒过三巡,扶贫办副主任吴月明突然举杯:"陈科长从省城来,可知道青梧资本要在咱龙潭建养殖基地?
""听说要搞区块链养鸡?
"陈默晃着茅台杯,琥珀色酒液在杯壁画出年轮。
他注意到酒瓶防伪码的前西位是0019——这是省接待办的专供编号。
王镇长夹菜的筷子在空中画了个弧:"投资方代表苏小姐今天也到了,正在敬老院慰问。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清脆的高跟鞋声。
穿月白套装的女子捧着保温壶进来,腕间翡翠玉镯与陈默公文包里的青铜镇纸同时泛起幽光。
"给老书记送点参汤。
"苏静瑶的笑容像计量过的糖分,保温壶盖上的云纹正是沪上苏家的家徽。
当她俯身给王镇长添茶时,陈默看见她后颈有颗朱砂痣——和二十年前什刹海冰面上,那个在他掌心画符的女孩一模一样。
子夜的档案室弥漫着陈年墨臭。
陈默用镇纸压住1998年的扶贫账本,手电筒冷光扫过泛黄的"龙潭隧道加固项目"。
监理单位"云海建设"的印章缺了个角——那是母亲沈明漪创业时摔坏的私章。
验收人周正阳的签名比现在稚嫩,但最后一笔的上挑如出一辙。
走廊忽然传来纸张摩擦声。
陈默闪身躲进铁柜阴影,看见吴月明蹑足而入。
这个白天裤脚沾着红土的男人,此刻正用裁纸刀小心剥离某页账册。
当他把纸页塞进《计划生育宣传手册》时,后腰露出半截纹身——双头蛇缠绕的罗马数字Ⅶ。
第二天清晨,陈默在食堂"偶遇"苏静瑶。
她的早餐盘里放着三块桂花糕,正是林家老宅厨娘的秘制摆法。
"陈科长对区块链感兴趣?
"她推过平板电脑,屏幕上是加密的股权结构图,"青梧资本准备收购镇北矿区。
"陈默的勺子搅动着豆浆,奶白色旋涡里浮起可疑的褐色颗粒。
"苏小姐的玉镯很别致,"他突然说,"听说这种老坑翡翠要泡在龙潭寺的泉眼里养三年?
"苏静瑶的睫毛轻颤。
此时窗外传来刺耳的急刹声,三辆黑色奥迪A8碾过积水潭。
中间车辆下来的女人穿着墨绿旗袍,发髻间别着鎏金凤簪。
当她的目光穿透玻璃窗,陈默感觉公文包里的青铜镇纸突然发烫——沈青瓷食指的朱砂痣,正映着当年冰刀划出的血痕。
暴雨突至的傍晚,陈默在敬老院208房间找到了老书记。
老人蜷缩在霉湿的被褥里,枯瘦的手指在地砖上反复书写"七页"。
当陈默亮出青铜镇纸,浑浊的眼中突然迸出精光:"三十亿...七页纸...都在茶楼..."惊雷炸响时,陈默的手机收到加密邮件。
附件是份股权代持协议,乙方赫然写着沈明漪的身份证号。
而签署地点,正是省城沧澜茶楼的"听雨轩"。
窗外的雨幕中,沈青瓷撑着油纸伞走过天井,伞骨上悬着的玉铃铛发出与苏静瑶手镯同频的震动。
回到宿舍时,门缝里塞着张泛黄照片。
十五岁的沈青瓷与他并肩站在未名湖畔,背后石头上刻着"激浊扬清"。
照片背面有新写的钢笔字:"当年救你的不是苏家。
"陈默点燃照片,火光中浮现出隐形墨水绘制的路线图。
当灰烬落进青铜镇纸的篆文凹槽时,一组经纬度在青烟中显现——正是龙潭镇地下三十米的防空洞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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