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完全亮透,灰蒙蒙的光线透过破旧的窗棂,勉强驱散了屋里浓重的黑暗。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土腥混合着霉味的气息,还有角落里瓦罐残存的、几乎闻不到的粗粮味道。
“砰砰砰!”
急促而用力的拍门声打破了清晨这点微薄的宁静。
(雪姨的味儿哈哈)“苏晚!
开门!
我知道你在家!
聋了不成?!”
尖利刻薄的女声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下刮在耳膜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急躁。
我怀里的小身子猛地一颤,弟弟苏小宝吓得往我怀里缩了缩,细弱的手臂紧紧抱住了我的腰。
“姐……”他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
我轻轻拍着他瘦弱的后背,手心下是清晰可感的肋骨。
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苏晚,就是被这门外的女人,她的堂婶李春花,连吓带逼,加上长期营养不良,一口气没上来才没的。
而我,一个来自几十年后、在超市打拼多年的店长苏晚,就在那个瞬间占据了这具身体。
我低头,看着小宝蜡黄的小脸和惊恐的大眼睛,心里一阵抽痛。
这是原主唯一的弟弟,苏小宝,现在也是我唯一的亲人。
保护他,活下去。
这是我来到这个陌生又残酷的六零年代后,唯一的念头。
“开门!
苏晚!
你个死丫头!
工资发了吧?
票也领了吧?
赶紧拿出来孝敬长辈!
吃了我们家多少东西,现在翅膀硬了想独吞?!”
李春花还在外面叫骂,声音越来越大,毫不顾忌左邻右舍。
她那副嘴脸,我闭着眼都能想象出来——吊梢眼,薄嘴唇,一脸的刻薄和贪婪。
小宝抖得更厉害了。
“姐,我怕……”“别怕。”
我柔声安抚,声音却带着我自己都意外的坚定。
“有姐姐在,谁也别想欺负我们。”
我深吸了一口气,不是为了壮胆,而是为了适应这具身体的虚弱,以及压下那股属于现代灵魂的烦躁。
不能硬碰硬,至少现在不行。
我得利用规则。
我慢慢起身,将小宝护在身后,走到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前。
“谁啊?
大清早的吵什么?”
我故意让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和睡意未醒的慵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距离感。
门外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
“死丫头装什么蒜!
是我!
你婶子!
赶紧开门!”
李春花的声音更加尖锐。
我拉开门栓,吱呀一声,门开了条缝。
李春花那张写满算计和不耐烦的脸立刻怼了上来,几乎要贴到我脸上。
她比我想象的还要瘦,但精神头却异常“足”,尤其是那双眼睛,像鹰一样搜寻着屋里任何可能值钱的东西。
“磨蹭什么!
赶紧把工资和票拿出来!
铁蛋他爹最近身子不好,你当侄女的不该表示表示?”
她说着就要往里挤。
我用身体挡住门缝,没让她得逞。
“婶子,工资是供销社发的,有数额的。
票证也是按人头和工种定量发的,弟弟小,我刚参加工作,分到的本来就不多,我们姐弟俩自己糊口都不够,实在匀不出多余的孝敬您。”
我的语气平静,尽量模仿这个年代人说话的方式,但条理清晰,不卑不亢。
李春花愣住了。
她大概是没想到,以前那个被她骂一句就吓得哆嗦、只会哭着交东西的苏晚,今天居然敢顶嘴,还说得头头是道。
“你……你什么意思?!”
她反应过来,眼睛瞪得溜圆。
“嫌弃我们家了是不是?
忘了你爹妈死得早,是谁三天两头接济你们?
没我们家,你们姐弟俩早饿死了!
现在进了供销社,端上铁饭碗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你个白眼狼!”
她开始撒泼的经典起手式——道德绑架,哭诉恩情。
周围己经有邻居被吵醒,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婶子,一码归一码。”
我打断她的话,不能让她把舆论带偏。
“国家政策规定,工资和票证属于个人劳动所得,自由支配。
您要是觉得以前接济我们了,可以算算账,等我以后手头宽裕了,一定还您。
但现在,您这样上门强行索要,和抢劫有什么区别?”
“抢劫”两个字,我咬得特别重。
李春花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气急败坏,扬手就要打过来。
我早有防备,侧身一躲,她的巴掌落了个空。
“婶子,您要是动手,那性质就更严重了。
现在可是新社会,不兴旧社会那套打骂长辈的规矩,但也反对倚老卖老,欺压小辈。”
我语速不快,但字字清晰。
李春花被我这连番的反击弄懵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接话。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仿佛不认识我了一样。
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对着李春花指指点点,议论声逐渐清晰。
“这李春花也真是的,人家苏晚刚上班,容易吗?”
“就是,谁家不困难?
盯着侄女这点东西算怎么回事?”
“以前苏晚爹妈在的时候,也没见她多亲近啊……”李春花听着这些议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知道硬抢是抢不到了,眼珠子一转,噗通一声就坐到了地上。
“哎哟喂!
我不活了啊!
没天理了啊!”
她开始拍着大腿干嚎起来。
“辛辛苦苦拉扯大的侄女,现在攀上高枝就欺负长辈了啊!
我这苦命的婶子哟!
没法活了啊!”
耍赖撒泼,这是她的拿手好戏。
企图用这种方式逼我就范,或者至少让我名声扫地。
小宝在我身后吓得死死攥着我的衣角。
我皱了皱眉,心里厌恶到了极点。
这种人,简首是社会的蛀虫。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而充满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
“吵什么?
大清早的,扰乱公共秩序!”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走了过来。
是陆向东。
他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军装,但依旧掩盖不住那股子军人的挺拔和锐气。
黝黑的脸庞线条硬朗,目光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是村里的民兵连长,退伍军人,在村里很有威望。
李春花看到陆向东,嚎哭声顿时卡在了嗓子眼,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忌惮。
陆向东的目光扫过坐在地上的李春花,又落在我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陆……陆连长……”李春花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事,没事,家里一点小事,小孩子不懂事,我教训教训她。”
她试图把事情轻描淡写过去。
陆向东的目光依旧锐利。
“李春花,有困难可以向组织反映,在别人家门口又哭又闹,像什么样子?
下次再这样,就去公社学习班好好学习学习政策!”
他的声音不高,但语气里的警告意味十足。
李春花脖子缩了缩,不敢再多说一句。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淬了毒。
“哼!”
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灰溜溜地走了。
一场闹剧总算收场。
围观的邻居见没热闹看了,也三三两两地散去,只是看向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和惊讶。
“谢谢你,陆连长。”
我对着陆向东,真心实意地道谢。
刚才如果不是他及时出现,李春花那无赖的劲头,我还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陆向东微微颔首,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落在我身后的苏小宝身上。
“孩子没事吧?”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没事,谢谢陆连长关心。”
我再次道谢,拉过小宝,让他对着陆向东也道谢。
小宝怯生生地看了陆向东一眼,小声喊了句:“谢谢叔叔。”
陆向东似乎有些不自在,摆了摆手,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步伐稳健,很快消失在巷子口。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感激,是肯定的。
但更多的是一种在这个陌生年代里,突然感受到一丝温暖的异样感觉。
这种感觉很淡,很轻,却足以驱散清晨空气里的寒意。
“姐,那个叔叔是好人。”
小宝拉了拉我的衣角,小声说道。
我低头,看着他逐渐平静下来的小脸,心里一阵酸涩。
是啊,这个年代,还是有好人的。
只是……好人又能帮我们多久呢?
李春花不会善罢甘休,供销社的工作才刚刚开始,还有未知的饥荒……摆在我们姐弟面前的路,依旧充满了荆棘。
“嗯,小宝说得对,他是好人。”
我摸了摸小宝的头,语气尽量轻松。
“走,姐姐给你做饭,吃饱了,我们也要开始努力了。”
努力活下去,努力保护小宝,努力在这个时代站稳脚跟。
这是我给自己定下的,在这个清冷的早晨,最坚定的目标。
关上门,屋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只是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李春花尖锐的叫骂声,以及陆向东那句低沉的问候。
这两种声音,像两条不同的轨迹,交织在我穿越而来的新人生里。
而我,苏晚,要在这交织的轨迹中,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一条通往生存,也通往希望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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