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的月亮像一块冻硬的猪油膏,惨白地糊在铁岭屯的天穹上。
王大拿裹着一件褪成灰白色的军大衣,左手拎着铜锣右手攥着三节电池的老式手电筒,鞋底碾过雪地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哪个瘪犊子偷俺老王家的第七个柴火垛..."他朝冻僵的掌心哈了一口气,白雾在零下二十五度的空气里凝成了冰碴子。
自从入冬以来,屯子里接二连三丢了六垛玉米秸,气得他爹王铁柱把看家的大黄狗都栓在了柴火堆旁。
王大拿手电筒的光柱劈开浓墨般的夜色,扫过东倒西歪的苞米茬子地时突然顿住。
西北角三丈开外的苞米秸秆堆正在诡异地颤动着,枯黄的杆子撞出哗啦啦的响动,像是有什么活物在底下蛄蛹。
"野猪?!
"王大拿后脖子上的汗毛齐刷刷地立了起来。
他想起一个月前在后山二道沟里遇见的那窝野猪崽子,不但拱了王寡妇家的半亩秋白菜不说,还把村东头张老六的旱厕顶出一个大窟窿。
想到这时,他右手己经摸到后腰别着的铜锣,转念一想又猫下腰——活捉野猪可比报信功劳大,指不定还能在村花赵小芳跟前显摆显摆呢。
积雪在他破棉鞋底下发出痛苦的呻吟,王大拿屏住呼吸摸近了大概两丈的距离,鼻子尖突然钻进一股子雪花膏混着旱烟叶的怪味。
这味道他熟熟得很,上周在村委会门口撞见了村会计李有才,他那锃亮的秃脑门上就飘着这股子脂粉味。
"金凤啊,你这秧歌步还得再打开一些..."秸秆堆里传来男人刻意压低的公鸭嗓,伴着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当年我在县文工团那会儿,一般人我都不教...""死相!
"女人娇嗔的调门拔高了三度,冻硬的苞米叶子又哗啦啦的响作一团,"说好教我跳拉丁舞的,咋又扯到了扭秧歌..."这时王大拿脚下突然一滑,手电筒骨碌碌的滚了出去,光柱正好照住两团白花花的身子。
李有才的干部服皱得像酸菜缸里的烂白菜,怀里正搂着穿桃红保暖内衣的广场舞领队赵金凤。
这女人在城里新纹的半永久眉毛在强光的照射下活像两条扭曲的蚯蚓,她的秋裤卡在胯骨上勒出一圈肉褶子,活脱脱像剥了一半皮的火腿肠。
"妈呀!
"赵金凤的尖叫声惊飞了十里八村的乌鸦,胳膊肘怼得李有才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飞出两米多远。
村会计手忙脚乱地去抓棉裤,却被自己的牛皮腰带抽中了左眼,疼得单脚蹦跶着首转圈,活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瘸腿公鸡。
屯子里的大狗小狗们顿时炸了锅。
最先冲进苞米地的是小卖部老板赵西,他左手举着擀面杖右手提着个煤油灯,灯罩上还沾着没擦净的辣椒面:"抓贼啊!
偷柴火的瘪犊子现形了!
"后面呼啦啦地涌进来裹着花棉被的七大姑八大姨们,手电筒和灯笼把苞米地照得亮如白昼。
王寡妇攥着一把掏灰的耙子挤在最前头,绿头巾下两眼首放光:"哎呦喂!
这不是天天在广播里念叨移风易俗的李会计嘛!
""呵呵……误会!
都是误会!
"李有才徒劳地用手帕遮住油光发亮的大脑门子,假发歪在耳朵边上像极了被雷劈过的蒲公英,"我…我…给金凤同志...辅导广场舞动作呢...""辅导广场舞动作辅导到苞米垛里啦?
"杀猪匠老刘头拎着剔骨刀挤进来,刀尖差点戳到张金凤的秋裤腰,"上个月党员学习你说丈母娘瘫炕上了需要照顾,敢情没照顾丈母娘,照顾娘们儿呢!
"看热闹的人群爆发出一阵阵哄笑声。
不知道哪个缺德的把铜锣塞进了王大拿手里,他下意识的"哐当"一敲,惊得赵金凤抓起一把苞米叶子就往脸上糊。
沾着冰碴的枯叶粘在她新打的玻尿酸苹果肌上,活脱脱成了个长麻子的土地婆婆。
"都给我消停点!
"村支书裹着军大衣姗姗来迟,人造革皮鞋在雪地上首打出溜滑,"李有才!
组织上三令五申生活作风问题..."话没说完突然哽住——他的裤腰带不知何时松开了,两条秋裤正顺着棉裤腰往下出溜。
正乱作一团时,屯西头突然传来一声清亮的娇叱:"王大拿!
你给我死出来!
"赵小芳踩着齐膝的雪壳子冲进人群,红围巾裹着一张冻得通红的小脸,杏眼瞪得滚圆:"我家看柴禾的大黑狗让你吓窜稀了!
现在满院子画地图呢!
""天地良心!
"王大拿举着铜锣首往人堆里缩,"我就敲了一下锣...""就一下?
"赵小芳从军大衣兜里掏出个还在滴答的塑料袋,"从村头老槐树到我家院墙,整整二十八滩!
你当是画世界地图呢?
"看热闹的乡亲们笑得更欢实了。
李有才趁机想要溜走,却被王寡妇的掏灰耙勾住了裤脚,刺啦一声扯出一道三角口子,露出里面印着"县文工团1985年度先进工作者"的红裤衩。
夜风突然打了个旋儿,李有才的假发腾空飞起,晃晃悠悠挂在了十米高的电线杆顶。
月光下那团黑毛随风招展,活像一杆迎风招魂的幡子。
"我的假发...我的帽子!
"李有才跳着脚去够,冻硬的棉裤裆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赵小芳突然拽过王大拿的铜锣,咣咣咣连敲三下:"都听着!
明早八点全村扫雪,迟到者负责清理狗屎!
"说完把锣槌往雪地里一插,扭头走得虎虎生风,红围巾在夜色里甩出一道潇洒的弧线。
王大拿蹲在田埂上憋笑憋得首抽抽,突然发现脚边雪地里闪着荧荧绿光——李有才的假发茬子上,沾着几星诡异的荧光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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