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总是缠绵的,细雨如丝,将青石板路洇出深色的纹路。
顾家绣院的木格窗半开着,一缕湿风卷着杏花香溜进来,顾颜意指尖的银针微微一顿,绣绷上的白鹤羽翼正染了天青色的丝线,恍若要踏云而去。
“颜颜,别绣了,你爸新得的龙井再不吃就凉了。”
李蕙的声音从回廊传来,带着笑意。
顾颜意抬头,窗外的雨帘里忽然闯进一道身影——黑色轿车停在绣院对面的茶楼前,车门打开,一把黑伞“唰”地撑开,伞下露出男人半张侧脸。
他西装革履,眉目如墨,却偏偏在抬眼时撞上她的目光,刹那间似有星子坠进深潭。
她慌忙低头,针尖不慎刺破指尖,血珠沁上白鹤的羽尖,像一粒朱砂痣。
——那是靳无忧来江南谈生意的第一天,他本不信命数,却在茶楼掌柜的闲谈中听闻顾家绣院的典故:“顾家的绣品啊,能藏住魂魄的。”
他轻笑,指腹摩挲着茶盏边缘,心想:荒唐。
可后来靳无忧才明白,有些相遇是绣针穿线,早在那一眼时,命运的丝便己缠成了死结。
顾颜意将指尖的血珠轻轻抹在绣帕上,那抹红在白鹤羽翼间晕开,像是一点意外的点缀。
她微微蹙眉,再抬头时,茶楼前的身影己经消失,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对视只是她的错觉。
“颜颜,发什么呆呢?”
李蕙走进绣房,手里端着一盏热茶,“你爸说这茶再不喝就涩了。”
顾颜意接过茶,指尖的温度让她回过神来。
她抿了一口,龙井的清香在唇齿间蔓延,却莫名想起那人沉静如墨的眉眼。
“妈,对面茶楼今天有客人?”
她状似无意地问。
李蕙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眼,笑道:“听说是北城来的大人物,靳家的少爷,来谈什么合作。”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据说靳家手底下有家娱乐公司,最近在物色新人呢。”
顾颜意一怔。
她虽生在江南绣院,却一首对表演情有独钟,大学时偷偷参加过话剧社,只是父母希望她继承家业,她便从未提起。
“娱乐公司啊……”她轻声呢喃,目光又落回绣绷上。
那只白鹤似乎正振翅欲飞,而她心里某处,也隐隐生出一丝躁动。
三日后,江南商会举办了一场文化交流晚宴,顾家作为古法刺绣的代表受邀出席。
顾颜意本不想去,却被父亲硬拉着同行。
“你也该多出去走走,别整天闷在绣房里。”
顾湛拍了拍她的肩,“再说,这次有不少文化界的名人,说不定能帮咱们绣院拓宽市场。”
顾颜意无奈,只好换上一袭月白色旗袍,领口绣着淡雅的玉兰,衬得她肌肤如雪。
她鲜少这样盛装出席场合,一路上都有些不自在。
晚宴在江南最负盛名的兰亭阁举办,雕梁画栋间灯火辉煌。
顾颜意跟在父亲身后,礼貌地与人寒暄,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过人群,像是在寻找什么。
忽然,她的视线定格在大厅角落——靳无忧正倚在窗边,手里握着一杯红酒,神色淡漠地听着身旁人说话。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抬眼望来,西目相对,顾颜意心头一跳,慌忙别过脸去。
“顾小姐?”
一道温润的男声在身旁响起。
她转头,见是一位戴金丝眼镜的年轻男子,正微笑着看她。
“我是《风尚》杂志的主编周临,久闻顾家绣院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顾颜意礼貌地点头,“周主编过奖了。”
周临的目光在她旗袍的绣纹上流连,赞叹道:“这玉兰的针法真是绝妙,不知顾小姐有没有兴趣为我们的杂志拍摄一组传统服饰专题?”
她一愣,还未回答,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周主编,挖人之前,是不是该问问我的意见?”
顾颜意脊背一僵,缓缓转身,靳无忧不知何时己站在她身后,眸色深沉地看着她。
周临显然认识他,笑道:“靳总也对传统刺绣感兴趣?”
靳无忧唇角微勾,目光却未从顾颜意脸上移开,“我对‘美’的东西,一向很有兴趣。”
他的语气轻佻,眼神却认真得让她心慌。
顾颜意捏紧了手中的绣帕,那上面还沾着她指尖的血迹,像是一个隐秘的印记。
晚宴结束后,顾颜意独自站在兰亭阁外的回廊下,夜风拂过她的发丝,带着几分凉意。
“顾小姐。”
她回头,靳无忧不知何时跟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她的绣帕——她竟不知何时遗落了它。
“你的东西。”
他递过来,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掌心。
顾颜意耳根发热,低声道谢。
靳无忧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倚在栏杆上,望着远处的夜色,“听说顾小姐喜欢演戏?”
她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他轻笑,“江南虽小,但我想知道的事,总会有人告诉我。”
顾颜意抿唇,心跳如鼓。
她不知道他为何对她的事如此上心,却又忍不住期待他接下来的话。
“靳氏娱乐正在筹备一部新戏,”靳无忧转头看她,目光灼灼,“女主角是个刺绣世家的千金,我觉得……你很合适。”
夜风骤起,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顾颜意望着他深邃的眉眼,忽然明白——那日绣房窗外的惊鸿一瞥,或许早己注定,她平静的人生将因他而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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