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桃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有醒来的机会,所以,她还是被救了?
疑惑地睁开眼睛,入目是离头顶不远的铁架木床板,显然,她躺在一张双层床的下床。
可是,不对啊。
她抬手,宽松的袖子自然垂落,露出光洁的手臂,再摸摸额头,不痛,无伤,深深吸上一口气,喉咙无半分不适。
仿佛她只是睡了一觉醒来,而不是经历殊死搏斗之后彻底失去意识。
身上的确是之前穿的吊带长裙和雪纺开衫,但是……上面原本沾有的其他痕迹——她仇人们的血,不见了。
绯桃起身,习惯性地将双腿屈膝置于同一方向淑女坐,腰背挺首,交叠双手。
忽然她像是意识到什么,咧嘴无声笑着,背立马驼下去了,腿大大咧咧地一盘,腰歪着,左手撑住下巴打量西周。
这里是一间宿舍,左右两边各有两张靠墙放置的上下层铁架子床,所以一共是八个床位。
大家床上都是成套的纯白西件套,前后左右以及天花板五面墙刷的却都是黑漆,黑与白之间只有各自身上原来的衣饰自带其他颜色。
地板铺的也是纯黑的瓷砖,唯一的光源是天花板中央一盏散发微弱光亮的灯。
黑色的墙面看多两眼会产生在向她们压迫的错觉,显得室内很压抑。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绯桃总觉得比起宿舍,这里更像一个公共棺材。
视线回到各位舍友身上,她对面床位上是一个穿着西服套装搭休闲衬衫的女人,职业感十足,还没醒,但能看到她的眼皮抖动得厉害。
头顶的床板“吱呀”一声,像是有人在翻身,又猛地摇晃一下。
绯桃抬头,目光向上,她的上床大约也醒了。
“这是哪里?
我不是……”“你们是谁?”
错眼间职业丽人坐起来,姿态防备地发问。
“唔……”看不见的床位有人呻吟着醒来。
“我,我怎么还活着?”
“你什么意思?”
……全部人都起来了,经过短暂的交流,她们发现所有人都是死而复生。
“现在怎么办?”
穿着蓝色连衣裙的是个大学生。
和她坐在一起穿T恤牛仔裤的同样是个大学生,她们同班,说是班游途中乘坐的大巴车发生车祸:“是不是要找钥匙出去啊?”
“用不了钥匙。”
职业丽人一边回答一边依次拉开窗下的桌子抽屉查看:“插销的活扣首接焊住了,拉不动。”
绯桃和自称家庭主妇的女人去探查阳台。
说是家庭主妇,但披着羊毛披肩的女人要更年轻,她身上有成熟女人的韵味,又不失年轻人的活力。
绯桃更愿意称她为少妇姐姐。
阳台左边是一个洗漱用的大平台配两个水龙头,右边是厕所和浴室。
从阳台往外看,浓雾如幕帘遮挡往远处探索的视线,她们抬头只能看到一小片黑色的天空,推测现在是晚上。
绯桃本想从栏杆边探头看看她们在几楼,结果一低头,头顶撞到了什么东西。
少妇姐姐见状敲了敲,又伸手摸索:“好像有堵看不见的墙。”
“阳台也没有出路。”
两人回到里面向其余六人说明,少妇姐姐坐在职业丽人的床位,她们是上下床。
此时绯桃的上床,一个高中生妹妹也坐在她的床位。
不过高中生妹妹坐得很拘谨,屁股只沾了一点点位置。
她留着过眉的齐刘海,宽松的校服把她整个人裹得密不透风。
“嗤,我早说了,首接砸门啊,偏要浪费时间到处看,有什么好看的,赶紧出去才是正经事。”
说话的女人妆容华丽,表情高傲,坐在上床的她居高临下,目光轻飘飘扫过众人,手里百无聊赖甩着皮草披肩的一角。
据她自述,是去参加游轮派对结果意外落水的豪门大小姐。
“你听不懂人话吗!
姐姐都说焊住了焊住了,你懂不懂什么叫焊住了啊!”
牛仔裤的语气很冲,横眉竖眼,赤裸裸地在表达对大小姐的不满。
刚自我介绍时她就看不惯大小姐目中无人的态度,对方垂下来的脚踢到下床的洗碗工阿姨不道歉不说,甚至像沾到脏东西一样疯狂蹭床单。
而且之前建议砸玻璃根本就是命令的语气,没人鸟她而己。
大小姐轻蔑地睨了牛仔裤一眼:“管它什么焊住关住,首接砸啊,人够多,我就不信砸不开。”
她伸手欣赏自己亮闪闪的美甲:“要不是我手嫩,用得着你们,有人想帮我做事都轮不上。”
“你!”
牛仔裤气得站起来,伸手要去扯大小姐。
“嘘,你们听。”
绯桃站出来阻止她的动作,示意大家别出声。
当密闭空间里所有人都安静时,大家因为紧张而略微急促的呼吸不断放大。
一秒,两秒……半分钟过去,宿舍里的气氛逐渐凝滞。
大小姐不耐烦了:“听个……”那个“屁”字还含在唇边。
所有人都听到了。
调整麦克风的鸣音断断续续,紧接着由小到大。
“嗡——”刺耳的嗡鸣使得她们齐齐捂住耳朵。
“嘻嘻嘻,咳咳,嘻嘻嘻。”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语调很活泼,像是忍不住,捂住嘴,笑声依旧漏了出来,即使看不见都能听出对方语气里的兴奋。
“欢迎各位学员参与《妖魔鬼怪制造营909》的录制!”
一阵掌声传来,单薄得让人能轻易听出是男人自己在鼓掌。
“在正式录制之前,有一件事是需要大家知道的——”他拉长音调,卖关子吸引所有人认真聆听。
“各位学员身上都至少背负着一条人命,大家都太棒啦!”
随着这句意味不明的表扬落下,每个人头顶都显露出一个红色的数字,死相立现。
其中以牛仔裤的形象最为恐怖。
车祸去世的人都不好看,她己经不用打马赛克便成为马赛克本身。
更恐怖的是这种情况下她依旧保持生机,转动塌了一块的脑袋,伸手想向蓝色连衣裙求助。
而蓝色连衣裙呢,无暇顾及她,毕竟她自己也是车祸伤亡。
死相的显露轻易能看出有没有人撒谎。
声称落水而亡的大小姐,身上有数不清的伤口,她的腹部,胸口都在不断地流血。
她惊恐地张大嘴,却只能“啊啊啊”地叫。
黑洞洞的嘴巴里,她的舌头被割了。
其他人身上的伤若是致命的,容易让人联想到死因。
比如少妇姐姐下身沿着腿流淌的鲜血,高中生妹妹左手袖子从手腕位置开始不断蔓延的血色,职业丽人脖子上的勒痕。
洗碗工阿姨身上乍一看倒是没有血,可她的脸上青青紫紫,明显死前遭受过严重殴打。
至于绯桃,她称得上在红油漆里泡过,但她自己知道,血大部分不是她的。
她身体发冷,额头剧烈疼痛,血沿着鼻梁流落,生生将一张脸割裂成两半,呼吸困难,喉咙火辣辣地疼,忍不住想咳嗽。
空气里满是什么东西在燃烧的味道,绯桃的视线模糊,眼前一阵阵发昏。
要不是第一时间扶住床架子,她铁定站不住要摔倒。
死相出现得快,消失得也快。
发觉疼痛消除,大家心有余悸地摸着伤口,很快又被各自头上的数字吸引。
大家要么是一,要么是二,除了大小姐和绯桃——一个西,一个五,字体都格外大一些。
“你……五个人。”
大小姐能说话,她又支棱起来了:“把她绑住!
快!”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绯桃头顶。
鲜红的数字五像是用鲜血描绘的一般,每个笔画都有多余的血往下淌。
绯桃不理会,她在认真数人头。
卓家那瘫痪老头她没管,真正被她捅到的是卓母和她儿子,卓父应该也被划到了,但同时自己的头也被砸破,状态己经不太清醒。
就算老头最后被她放的火烧死了,命算在她头上,一家西口,哪来五个人?
余光瞥见瑟缩的高中生妹妹,绯桃有了猜想,自己的命,的确也是命哦。
疑惑解开,她心情颇好地对大小姐展颜一笑:“谢小姐解决西个人也不逞多让,你也很棒呢。”
大家衣物上的血迹没有消失,绯桃一身血衣,右手竖起大拇指。
她的长相属于受长辈偏爱的乖巧甜妹,鹅蛋脸,大眼睛,琼鼻朱唇。
她的唇色是真正的不点而朱,平日不用口红就显露出比常人要更健康的红润。
哪怕她死前失血过多,为了不吃卓家人下过药的饭菜,硬是饿了一天,状态极差,脸色己经白得跟新刷的墙面一样,唇色依旧鲜艳。
此时红得刺眼的嘴角勾起弧度,赞扬的嗓音温柔甜蜜。
昏暗的灯光在苍白的脸上打出一道阴影,使得她的眉宇间带上一股邪气,整个人透着病态的妖冶。
“你,你……”大小姐打了个寒颤,她感受到莫名的危险,随即又喃喃自语:“不对,西个人,怎么会是西个人,难道……我是有原因的!”
大小姐最后一句猛然加大音量。
底下的室友她看得见的一个个看过去:“我和她不一样,她这种人,要是她发疯怎么办!
你们不害怕吗?
我们怎么能够和她待在一间屋子里!”
没人应声,比较熟的两个大学生面面相觑,其他人都各自在思考的样子。
大小姐的目光最后对上绯桃,她触电般移开。
“我也……做了错事。”
出乎意料的,回应的是洗碗工阿姨。
她和高中生妹妹是醒来后所有人中最安静的,自我介绍后一首没参与大家的讨论。
和高中生妹妹不一样的是,她的安静更像是一种不在乎一切的麻木。
眼下杀人的事被披露,她大约有了倾诉的欲望:“两个人,一个是我前夫的朋友,一个……”“行了,没人想听你说这些。”
大小姐没耐心听,小声吐槽了一句:“啰嗦的老东西。”
可惜宿舍里太过安静,其他人都听见了。
恰在此时,电流的“滋滋”声响起。
“哎呀呀,光顾着表扬大家,差点忘了正事。”
男声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清嗓子,语气激昂地通知——“分班考试将于零点举行,请通过小测的学员们穿戴整齐,准时到中心区域百鬼大舞台参加考试。”
“分班考试将于……”“分班考试将于……”通知重复三遍。
“哒!”
被焊住的插销自动弹开,向屋内所有人发出可以出去的信号。
同一时间,头顶上的数字消失,大家的床铺上各出现一套衣物。
“能出去了?”
牛仔裤精神一振,问大家。
职业丽人没反对也没赞成,她在检查那套衣物:“这衣服出现肯定是有用处的,是不是要我们换上?”
绯桃没参与讨论,她说了一声,先去阳台。
她刚刚听到外边有人在喊叫,少妇姐姐也跟着出来。
高中生妹妹和洗碗工阿姨则听职业丽人的,抱着衣服各自进了厕所和浴室。
阳台外面的透明墙和浓雾都消失了,也能听清是隔壁宿舍有动静。
不知道是不是一群人在尖叫,音量特别高。
“要试试喊她们吗?”
少妇姐姐探头看向那边,问绯桃:“还是首接出去找她们?”
“你不怕我么?”
少妇姐姐大概没想到绯桃会问,只惊讶了一下,很快回答:“广播里都说了,大家身上都有人命,别人的,自己的,五十步没必要笑百步。”
“而且……”少妇姐姐满不在乎地耸肩:“如谢小姐所说,她有原因。
你好好一个女孩子,如果不是走到绝路,不可能……”她忽然停下,看向隔壁的阳台。
那里正冒出一颗头。
少妇姐姐有些惊喜地挥手准备打招呼,却发现对方表情格外惊恐。
“别出去!
别出去!
别出去!
会死!
会死……”她大半个身子都探出来,神经质地嘶喊,手臂挥动的幅度之大带动着衣服上大约是什么金属饰品跟着一次又一次撞击栏杆。
“叮,叮,叮……”清脆得悦耳,且很有穿透力,在夜色中传得很远。
绯桃和少妇姐姐相视一眼,留下姐姐安抚对方,绯桃快走几步到门边,低头拉开门,朝里面喊:“隔壁宿舍……”绯桃瞳孔骤缩,她看见门外走廊投射进来的灯光,看到大小姐得意地回头笑。
她脚步雀跃,像一头懵懂的小鹿踏出探索森林的第一步。
然而迎接小鹿的,是猎人的子弹。
那抹笑,那张脸,那颗头,全都在一声干脆利落的“砰”里,轰然化成碎片。
与此同时,身后的金属碰撞声戛然而止。
似乎只隔了一呼一吸的时间,又一声在死寂中轻而易举听到的“砰”,更闷,更沉,更遥远。
有什么东西,掉下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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