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冲刷着外滩的霓虹,将整座城市浸在流动的钴蓝色里。
苏夜的白衬衫贴在脊背上,像块浸透的裹尸布,每根纤维都裹挟着黄浦江的腥咸。
他踉跄着拐进福州路岔口,后腰的刺痛愈发尖锐——十七年来那道暗红胎记第一次如此滚烫,仿佛有人用烧红的铁丝在皮肤上篆刻符咒。
金属刮擦声碾碎雨声。
三个灰眸人踩着雨水逼近,他们的瞳孔泛着水银光泽,军靴踏碎水洼里支离破碎的霓虹倒影。
为首的男人转动手中峨眉刺,刃口泛起青芒,"苏公子,令尊留下的东西,该物归原主了。
"苏夜攥紧胸前的青铜残片,冰凉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这是父亲坠江前塞进襁褓的物件,此刻正在指缝间渗出幽蓝微光。
巷子尽头的广告牌忽明忽暗,"长江实业"西个魏碑体在雨幕中洇成血色,让他想起七岁那年见过的江豚尸体——同样泛着诡异的青灰,同样被浪涛推挤在防波堤的缝隙里。
"你们找错人了。
"他退到锈蚀的防火梯旁,雨水顺着下颌滑进领口,"我父亲是投江自尽的会计,不是什么守墓人。
"说话时舌尖尝到铁锈味,不知是雨水还是牙龈渗出的血。
灰眸人们同时笑起来,笑声像生锈的齿轮相互碾磨。
苏夜突然注意到他们颈侧跳动的血管呈现靛青色,仿佛皮下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汞浆。
左侧那人抬起手腕,表面皮肤如蜡油般融化,露出森白指骨上套着的青铜扳指。
峨眉刺破空而至的瞬间,苏夜突然看清刃身上的铭文——那是他在青铜残片上用铅笔拓印过千百次的夔纹。
三年前历史课讲到商周青铜器,当他在作业本上画出这种蟠曲纹样时,钢笔尖突然爆出火花,将整页纸烧成灰烬。
剧痛自后腰炸开,仿佛有古兽的利爪撕开皮肉。
苏夜撞在防火梯上,铁锈簌簌而落,在积水里晕开褐红色涟漪。
在他模糊的视野里,灰眸人的轮廓开始扭曲,化作三道青烟钻向自己心口。
胸前的青铜残片突然发出蜂鸣,那些沉睡的夔纹如同活过来般蠕动,沿着银链爬向少年锁骨。
"真是暴殄天物。
"清冷女声穿透雨幕。
银光乍现时,苏夜嗅到白梅混着硝烟的气息。
黑色风衣掠过眼帘,来人的唐刀挽出新月弧光,刀锷吞口处青铜饕餮怒目圆睁。
三道青烟发出婴儿般的啼哭,在刀风中碎成磷火,落地时竟凝成水银珠滚进排水口。
"苏白水的儿子?
"女子甩去刃上血珠,转身时马尾辫扫过苏夜鼻尖。
她眼尾缀着颗朱砂痣,像雪地里溅落的血,"我叫林澜,从今天起,你的命归我了。
"远处传来汽笛呜咽,海关大钟的铜音穿透雨幕。
林澜的刀尖挑起苏夜胸前的青铜残片,那些苏醒的夔纹正沿着银链蔓生,在他心口烙出青色图腾。
苏夜突然想起父亲坠江那晚,浑浊的浪涛里似乎也有这样的幽光,在江底织成巨大的青铜罗网——那个总穿着灰西装的男人最后一次把他举过头顶,指缝间滑落的算盘珠子叮咚落进江水,转眼就被漩涡吞没。
"他们为什么叫我守墓人?
"苏夜撑着防火梯起身,发现掌心伤口渗出的血珠竟泛着青铜锈色。
巷口的积雨倒映着霓虹,此刻却诡异地凝结成冰晶状,每一片都封存着扭曲的篆字。
林澜收刀入鞘时,鞘身九枚青铜螭吻依次亮起,"因为你们苏家世代看守的,根本不是坟墓。
"她突然扯开苏夜衣领,指尖按在他心口新生的夔纹上,"是牢笼。
"剧痛如电流窜遍全身,苏夜恍惚看见幻象:漆黑深水中悬浮着青铜巨树,枝桠间挂满人形铜茧,每具茧衣上都镌刻着与他胎记相同的符咒。
铜树根系深入江底岩层,末端缠绕着半截龙形骸骨,空洞的眼窝里燃着青磷鬼火。
幻象破碎时,他正跪在积水里干呕。
林澜将一枚青铜钱币塞进他齿间,凉意顿时驱散了喉间腥甜。
"这是厌胜钱,能暂时压制你的血脉。
"她抬头望向云层深处,那里隐约有禽鸟轮廓在雷光中舒展,"该走了,归墟的灰鸢己经嗅到味道。
"话音未落,头顶雨幕突然被利爪撕开。
翼展近三米的青铜猛禽俯冲而下,鸟喙张开露出齿轮状獠牙。
林澜旋身挥刀,刀气在雨中划出真空隧道,斩落的禽首尚未落地便化作青铜溶液,将柏油路面蚀出蜂窝状孔洞。
"抓紧!
"林澜拽住苏夜后领跃上防火梯。
生锈的金属支架发出哀鸣,在他们脚下节节崩解。
苏夜回头望去,数十只青铜鸢正从各个巷口涌出,鸟瞳里跃动着与灰眸人相同的水银光泽。
逃亡途中,苏夜发现整条福州路正在异变。
橱窗里的模特自动转向他们逃窜的方向,玻璃眼珠弹出铜制目镜;奶茶店的封口机突然喷射青铜丝,将惊叫的店员缠成茧蛹;就连雨水打在皮肤上都开始泛起金属冷光,在地面汇聚成蜿蜒的青铜溪流。
"这是同尘领域。
"林澜挥刀斩断迎面扑来的青铜藤蔓,"归墟的炼金术士能把方圆三公里内所有金属元素活性化。
"她突然把苏夜推向街角,"闭眼!
"苏夜视网膜上残留着最后的画面:林澜的风衣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唐刀插进地面瞬间,刀锷饕餮竟脱离刀身暴涨成三米高的青铜巨兽。
那怪物张口吞下漫天青铜鸢,额间睁开第三只竖瞳,血色眸光所及之处,所有活化金属尽数凝固成灰。
等苏夜再度睁眼,己置身苏州河畔的废弃教堂。
彩绘玻璃碎了大半,圣母像怀中的圣婴只剩下青铜基座。
林澜正倚在告解亭旁往伤口涂抹朱砂,她的唐刀插在祭坛上,刀身浮现出血管般的金红纹路。
"这是守墓人血脉觉醒的前兆。
"她指了指苏夜心口,那些夔纹己蔓延到锁骨,"当青铜图腾覆盖全身,要么成为新的牢笼看守者,要么..."她忽然扯开自己衣领,露出心口狰狞的烧伤疤痕——本该是心脏的位置,跳动着青铜浇铸的饕餮纹章。
河风卷着雨丝灌进残破的穹顶,远处传来渡轮悠长的汽笛。
苏夜握紧仍在发烫的青铜残片,忽然注意到教堂地砖的缝隙里,渗出与父亲坠江那晚相同的幽蓝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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