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雪粒子砸在沈阳重型机械厂第六车间的铁皮屋顶上,发出细密的爆裂声。
林建国蹲在铁轨旁,军工手套的裂口处渗出褐色机油,正顺着扳手纹路渗进道砟石的缝隙。
"爸,球筐歪了。
“七岁的我仰着脖子,呼出的é 气在零下二十五度的空气里凝成冰晶。
十二米长的火车缓冲器横亘在雪地上,那些本该承受百吨撞击力的弹簧,此刻被焊成篮架支臂。
悬在蒸汽机车残骸上方的铁圈微微颤动,母亲留下的红羊绒围巾在篮网上猎猎作响。
父亲抹了把结冰的胡茬,从军大衣内袋掏出六分仪。
这个测给员专用仪器在月光下汽着冷光,他右眼贴近目镜——那是军工转业时被车床削去三根睫毛的眼睛,能分辨0.03毫米的误差。
“正负15角秒。
“他喉结滚动,军工腰带上的搪瓷水壶结着冰碴,“比五棵松体育馆的篮筐还准三分。
"钢缆突然断裂的锐响刺破雪幕。
王叔把安全绳系在篮架横梁上,臃肿的棉衣在北风中晃成钟摆:“老林!厂子要拆了!浙江佬的挖掘机都到二道门了!”我握紧手中的橡胶篮球,108个防滑凸点硌着掌心。
这是父亲用传送带边料做的,表面还留着“安全生产108天“的标语残痕。
远处拆迁队的激光测距仪扫过车间外墙,红光在”工人阶级有力量“的褪色标语上跳动。
父亲点燃浸透机油的劳保手套,火苗顺着他虎口的冻疮往上爬。
我闻到了熟悉的金属燃烧味-—和三个月前母亲咳在搪瓷盆里的血锈味如此相似。
“要拆篮架,先烧了我这双手。
“父亲的声音像淬火的钢锭砸在雪地上。
火光中,母亲的红围巾在篮网上翻卷,那抹暗红是她临终前攥着围巾咳出的最后一D热血染就。
拆迁队的探照灯突然亮起,我在強光中瞥见父亲后背的汗渍冻成盐霜。
他焊接篮架那晚的焊弧光又刺痛视网膜——那些蓝色电弧在缓冲器表面游走如龙,把苏联制造的弹篝钢熔铸成中国东北的筋骨。
“小海,接球!“父亲突然低喝。
橡胶球穿过风雪,108个白点擦过我掌心的冻疮,火辣辣的痛感首冲天灵盖。
篮筐在十米高处摇晃,母亲的红围巾被北风扯成首线。
“好球。
“父亲的声音混着柴油燃烧的爆裂声传来,我转身看见他站在燃烧的挖掘机前,手中扳手插进液压杆缝隙,像当年在军工车间调试导弹发射架般精准。
雪花落进我的后颈,融化的雪水顺着脊椎流进尾椎骨。
这个雪夜的一切都将烙进记忆:防滑白点在掌心刻下的星图、缓冲器弹簧的嗡鸣、还有红围巾擦过脸颊时,母亲留在羊毛纤维里的温度。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父亲的篮架依然矗立。
冰封的篮网上垂着半截烧焦的红围巾,像一面破碎的战旗。
我的掌纹己经与篮球凸点完美嵌合,如同命运齿轮在此刻轰然咬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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