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村庄不知怎的飞来横祸。
十来户人家被一伙来历不明的江湖好手给屠得一干二净,就连鸡窝里才下的蛋都被摇散了黄。
挨家挨户的搜索什么东西,掘地三尺绝不是形容词。
临走的时候放了把大火,村庄连带着周遭的山头都烧的干干净净。
那一夜好似平地起妖风,本不该如此汹涌的火势,偏偏借助无源之风,烧得方圆十数里一片赤地。
首到好些天过去,地上的温度才降下去,能够让人落脚。
前来调查取证的县衙捕快们急得像是山上的野猴,抓耳挠腮却无丝毫办法。
最终平静下来后,一无所获,便只能将这一场大火,归咎于天灾。
恰逢此时,老皇帝驾崩,新帝登基,朝野动荡。
这僻野山村里的一场火,即便烧得很不对劲,却也没人追究,便就此没了动静。
……天宝三年春。
大雍国南方的边陲小镇中,有一棵很老很大的桃树,树盖葱茏,有了一丝遮天蔽日的意味。
遮蔽住了一方不算太大的院子。
“出拳要快,要稳,更要狠。”
“拳出,力至。
出拳要有成效,要么把人打死,再不济也要逼退,软绵绵的拳头只会害死自己。”
“出拳时保证每一次出手都是十足的气力,力出而不泄,便需要以腰椎为纽带,带动全身每一寸血肉,每一分气力。”
“因此下盘就显得尤为重要。”
“这套拳桩是我自创的,算不得高明,但我练了这么些年,也算是有所得,打什么江湖高手肯定是不够看,但将来你要是行走江湖,自保是足够的。”
男人脸色苍白,气血虚弱,病殃殃的样子,说起话来却是滔滔不停,一口气绵延不绝。
蹲在地上,左手捏着一枝小棍,在沙地上画着小人图,都是扎着马步的样子,只是姿势各又细微不同,或在于手,或在于腿脚。
一个接一个,动作居然能够连贯上,显然不是男人胡乱作画。
约摸十五六个小人儿,便组成了一套拳架,或许也不算是,太过简陋了。
不远处一个稚童咬紧了牙关,憋着一口气,学着男人所画小人儿的姿态,一步一步走着拳桩。
与地上小人儿的姿态是一模一样的,只是看上去有些怪异。
男人一眼看出其中问题。
“练武不是朝夕的事,急不来的,要是太急了,说不定就中邪了。”
他一语中的。
稚童不理,自顾走着拳桩。
当一趟拳桩走完,稚童只觉得浑身精气神都被抽空,整个人都把持不住,跌在地上,想要动一根手指都难。
男人站起身,走到稚童身前蹲下,温声劝说道:“练拳不是一味的追求形似,每个人的肉身躯壳都有不同程度的差异,你得去琢磨,怎样的架势适合自己,而不是我怎样教,你怎样做。”
“练拳不能死脑筋,懂吗?
正所谓练拳不对,招来邪祟;拳若练对,长命百岁。”
拍了拍稚童的脑袋,男人摇了摇头,心想此时说的这些,大概是不会被听进去的。
若是设身处地一番,那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可能早就崩溃了,哪会有他这样的城府苟且。
“你自己躺着吧,我去做饭,等你能起身的时候,进来吃饭。”
男人站起身,咳嗽几声,慢悠悠朝屋内走。
稚童扭过脑袋看向男人,声音极细微,说:“前几日我听花老头说,镇子背后的山上有一种神药,每年最冷的那天,会开花结果。”
男人脚步一滞,回过身以看傻子的眼神看着稚童,嘲弄道:“我看你是真中了邪,那老神棍的话也信,摆明了是逗弄你这种娃娃编造的故事。”
稚童如同倔驴,仰面看向天空,说道:“万一是真的。”
男人无所谓,两手一摊:“到时候我可不会去山上找你。”
说罢,便不再理会。
稚童休息了好一阵,才缓过一点劲来,于是挣扎起身,来到男人用小棍儿画的图案前,仔细的反复的看,将这些图案的每一处细节,都在脑海中一一拆解,并反复演练。
就这样,一首到天色渐晚。
稚童像是入定老僧,一动不动的站着,虽没有丝毫的动作,整个人身上却在由内而外的散发着某种气势。
却又很快戛然而止。
原来是男人出现,一巴掌拍在稚童后脑勺,打得他一个踉跄,脸色阴沉说道,“进屋吃饭。”
稚童面无表情,从地上爬起来,默默拍掉身上尘土。
“哦。”
一顿饭吃得极为沉默,是往常从不曾有过的气氛。
吃过饭,稚童默默的收拾碗筷,一言不发。
稚童聪慧过人,且有不属于孩童的早熟,大概是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多危险,才惹得男人动怒。
不言不语有时并非是倔,也是妥协。
男人轻声叹息,说道:“之后半月内,你不准再练拳,想都不能想,那套拳架你也暂时给我忘得干干净净。”
稚童并未反驳,顺从的哦了一声。
男人便有些诧异,这小子居然能这么听话?
但也知道他的性子,要么就是跟个倔驴一样,认定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要么答应的事,无论如何都会完成。
这样的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他的父母,可都是纯良温和之人。
男人怕稚童偷偷练拳,于是又补上一句,“如果你当真不要命,可以不理会我说的话。”
稚童咧嘴一笑,原来并非是个面摊儿,“我晓得轻重厉害。”
大概是那时的事,给他造成了太严重的创伤,平时才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模样。
实际上是个很俊朗的孩子,笑起来时更是格外的讨喜。
男人颔首,心里轻松,“如此就好。”
今夜的月儿有些娇羞,扯过一片云朵,遮遮掩掩的透出一些微光。
夜色是极好的。
桃树郁郁葱葱,枝芽上开了许多粉红的桃花,一枝枝一串串,想来今年的会是硕果累累。
一大一小搬来摇椅,躺在桃树下,春末夏初的夜风恰好怡人,不冻不燥。
稚童安静不了太久,便主动打破沉默,说道:“花老头说这个世界上武夫虽然厉害,但不是绝顶的,其上还有仙人,掌握有神鬼莫测的手段,闲时御风游九霄,执剑千里杀一人……齐叔叔,真的有仙人吗?”
男人神态疲懒,软绵绵的瘫在摇椅里,却是极为不屑,气焰甚至可以说是嚣张,言说道:“狗屁的仙人,那老神棍懂个球,胡编乱造哄骗小孩儿的故事而己,无非一群异于武夫的家伙,躲在见不得人的地方,狗狗祟祟的修行,妄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破开天门飞升而去。”
“呵忒!
痴心妄想!”
稚童张了张嘴,没了问下去的欲望。
实在是……粗鄙。
某个烂醉如泥,将自己随意摔在某个胡同里的邋遢老头,无意识的打了个喷嚏,随后揉着酒糟鼻,睁开惺忪醉意的双眼,不满的嘀咕一句:“莽夫。”
便又翻了个身,闷头睡去。
稚童睁大眼睛,数着头顶的桃花,一朵一朵又一朵,晚风徐徐,舒适得很。
“齐叔叔。”
“嗯。”
“你很厉害吧?”
“一般般吧。”
男人的语气掩不住的嚣张。
稚童抿嘴,“我能跟你一样厉害吗?”
齐姓男人忽然沉默下来。
稚童久久等不来回答,眼中光彩黯淡,失望至极。
男人却哈哈笑了起来,道:“瞧把你小子给吓得,你呀,将来肯定是比我更厉害的。”
稚童一脸无语。
逗小孩儿呢?
男人话锋一转,正色道:“武夫不止练拳,但练拳亦是武道,小子,还得慢慢来,急不得燥不得。”
“时间还长,将来哪怕十年、五十年、百年……武道走到极致,什么深仇大恨啊苦大仇深的,都不过是一拳的事儿。”
“所以啊,得活着。”
男人重重的咳嗽,像极了命不久矣病入膏肓的病秧子。
稚童情绪不高,嗯了一声,糯糯道:“我晓得的。”
“可惜我是没啥本事了,撑死了也就这样,也教不了你太多,将来如何,得靠你自己。”
“虽说我看不上那群狗狗祟祟的修士,但将来若是有机会,走一走仙武两修,也不失为一种大道。”
“……”男人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的,说了很多很多,稚童大多听不明白,昏昏沉沉如听天书,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脑海中却是记住了一句话——将来,肯定是比我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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