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的剪影在柏油路上摇晃，蝉鸣被晒得绵软无力。
苏羽站在教学楼阴影里，白衬衫第二颗纽扣硌着锁骨，教务处新发的化学竞赛手册正在他掌心沁出潮气。
离晨会还有十七分钟。
他习惯性推了推银丝眼镜，透过树脂镜片数台阶上的光斑。
三十七级阶梯，每阶宽度二十八厘米，这个数据从高一入校起就刻在他脑子里。
正当他抬脚要迈上第一阶时，风里突然卷来松节油的味道。
"让开——！
"粉色帆布鞋尖擦过他的球鞋，苏羽向后踉跄半步，后背撞上宣传栏玻璃。
哗啦啦的纸页雪崩般倾泻，素描纸上未干的颜料沾上他裤脚，蓝白校服裙摆扫过小腿时带起一阵茉莉香。
"我的毕设！
"扎着丸子头的女生跪坐在画稿堆里，马尾辫上的银杏叶发绳缠着半截铅笔。
她手忙脚乱地抢救画纸，膝盖蹭破的丝袜渗出血珠，在晨光里像融化的草莓糖霜。
苏羽蹲下身，指尖碰到一张星空速写。
钴蓝色夜空下，摩天轮的霓虹倒映在人工湖面，某个座舱玻璃上呵着白雾，隐约能看见两个依偎的小人影。
"别碰！
"画纸被猛地抽走，女生抬头瞪他。
右眼尾的泪痣随着瞪眼的动作轻颤，像他昨夜未配平的化学方程式里那个顽固的系数。
苏羽的喉结动了动："同学，你...""萧雅欣！
高二三班萧雅欣到了没有？
"教导主任的怒吼从礼堂方向炸响，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女生触电般跳起来，书包带子勾住了苏羽的眼镜。
等她跑出五米开外，苏羽才看清自己鞋尖上粘着片银杏叶，而满地狼藉里躺着支银色钢笔。
笔帽内侧刻着极小的"XYX"，磨砂表面还留着温度。
苏羽正要翻开脚边的素描本找线索，忽然发现自己的化学笔记摊开着——最新那页的电解池方程式旁，蹲着只圆脑袋小猫，正抱着冒泡的烧杯打哈欠。
蝉鸣突然汹涌如潮。
礼堂穹顶的吊扇搅动着暑气，苏羽坐在第三排最右侧。
这个位置能清晰看到主席台电子钟，秒针每次跳动都精准对应他腕表震动。
当教导主任开始清点人数时，后门传来金属铰链的吱呀声。
"又是你！
"主任的教鞭重重敲在门框，"开学典礼迟到，校服穿成什么样子！
"蓝白校服少女扶着门框喘气，歪斜的领结像只折翼的蝴蝶。
她膝盖结痂的伤口泛着琥珀色，裙摆沾着青草汁和油画颜料，马尾辫散落几绺碎发黏在颈侧。
"老师，我...""校规第七条！
第九条！
第十五条！
"主任每念一条就用教鞭戳墙，粉笔灰簌簌落在少女肩头。
苏羽看见她藏在背后的手指在裙褶上画圈，指甲盖残留着靛蓝色颜料。
当主任转身去取违纪登记簿时，少女突然朝苏羽的方向眨了眨眼。
"老师。
"苏羽站起来时铅笔盒摔在地上，"新同学是去帮教务处搬美术器材。
"他举起课本，油墨味混着松节油气息飘散开来，"您看，封底还有调色盘压痕。
"萧雅欣的眼睛瞪得滚圆，像实验室里遇水沸腾的钠块。
首到班主任过来打圆场，她才慢吞吞蹭到苏羽旁边，帆布鞋故意踩过他散开的鞋带。
老式投影仪在幕布上投出光斑，校长关于"新学期新气象"的致辞己经持续二十三分钟。
苏羽的钢笔悬在笔记本上方，墨迹在"苯环结构"旁洇出个小圆点。
右侧飘来窸窣声，萧雅欣正用2B铅笔在课桌边缘涂鸦。
她手腕转动时，苏羽看见自己侧脸的速写渐渐成型：眼镜框被夸张成圆形，头发竖起三根呆毛，嘴角还画着恶魔尖牙。
"喂。
"她突然用笔帽戳他手肘，"装什么好学生？
"苏羽翻开笔记本扉页，用钢笔慢慢描摹那只简笔小猫的尾巴："总比某些人在桌角画符的强。
""这是现代艺术！
"萧雅欣的铅笔突然在苏羽袖口划出道弧线，"看，多完美的抛物线。
"前排陈浩憋笑憋得肩膀发抖，首到班主任敲响教鞭。
苏羽低头整理袖口，发现那道铅痕恰好连成猫尾巴的弧度。
正午的阳光把走廊烤成熔炉，苏羽在自动贩卖机前按下茉莉清茶。
易拉罐滚出的瞬间，余光瞥见美术教室窗边晃动的银杏发绳。
萧雅欣踮脚够着高处的画框，裙摆随着动作扬起，露出贴着卡通创可贴的膝盖。
她哼着走调的歌，用美工刀削炭笔，碎屑雪花般落在苏羽的倒影上。
"同学。
"苏羽举起银色钢笔，玻璃反光里她的睫毛猛地颤动，"你的...""不要了！
"她突然转身，画框边缘撞翻颜料盒。
钴蓝与茜红泼溅在苏羽鞋面，顺着帆布纹路晕染成星空。
两人同时蹲下捡拾时，额头撞出清脆声响。
苏羽的眼镜滑到鼻尖，模糊视野里晃动着她的泪痣，像墨水滴进清水缓缓晕开。
"你是属磁铁的吗？
"萧雅欣用抹布胡乱擦着他球鞋，"走到哪吸到哪。
"苏羽摘下眼镜擦拭水渍："根据库仑定律，同性电荷才会相斥。
"少女动作突然停顿，沾着颜料的手指戳向他胸口："那你说，我们现在是正极还是负极？
"贩卖机发出制冷系统的嗡鸣，冰镇茉莉茶在苏羽掌心凝出水珠。
首到上课铃撕裂空气，他才发现画室地板上留着串荧光脚印——是她沾着夜光颜料走过的痕迹。
黄昏把储物柜染成蜜糖色，苏羽解开皮鞋时愣住。
原本规整的平结变成了夸张的蝴蝶结，左侧鞋带缠着根银丝，在夕阳下泛着珍珠光泽。
"羽哥你鞋带系得挺别致啊！
"陈浩勾着他脖子怪笑，"听说三班转来个魔女，专给男生鞋带打死结..."更衣室的回音突然放大，苏羽听见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储物柜镜面映出他发红的耳尖，以及角落里闪烁的银光——是萧雅欣发绳上脱落的银杏叶片。
晚风穿过换气扇，带着画室松节油的气息。
苏羽翻开化学笔记，最新那页的苯环结构旁，不知何时多了个举着钢笔的小猫，气泡框里写着："大笨蛋→_→"他把银杏叶夹进扉页时，听见操场传来模糊的歌声。
美术教室亮着暖黄的光，有人用投影仪在墙上画星空，摇晃的人影像极了摩天轮座舱里的剪影。
蝉蜕从梧桐枝头坠落，轻轻砸在苏羽的竞赛手册上。
他摸了摸衬衫第二颗纽扣，那里藏着的银链突然发烫，像是储存了整个夏天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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