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北风恰似一头狂躁的野兽,裹挟着碎玉般尖锐的雪粒,在寒窑的青瓦上肆意地撞击、摩擦,发出一连串细碎且急促的声响,仿若急切地想要冲破这夜的宁静。
萧景珩半阖着眼,将裹着厚重狐裘的脊背,缓缓地往黄杨木榻那雕花精美的靠背上蹭了蹭。
榻上木质纹理所沁出的丝丝凉意,宛如一条冰冷的小蛇,顺着他的后颈,悄然地爬进衣领深处,带来的寒意竟比窗外那呼啸肆虐的寒风更甚,瞬间让他的神志愈发清醒。
透过结着蛛网状冰花的窗棂,清冷的月光被分隔成了斑驳陆离的银辉,丝丝缕缕地洒落在他蜷起的左足上。
只见那缠着雪色绷带的脚踝高高肿起,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亮,每至子夜时分,便如同浸入了滚烫的沸油之中,灼痛一波又一波地袭来,让他难以忍受。
“吱呀 ——”雕花木门被缓缓推开,查那间,裹挟着浓郁药香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仿若一阵暖风吹进了这冰窖般的寒窑。
苏若雪双手稳稳地捧着青瓷药碗,碗里的汤药正腾起袅袅白雾,轻柔地在她眉眼间萦绕、氤氲,好似为她蒙上了一层朦胧而神秘的薄纱。
她鬓边那精巧的银步摇,随着她每一步的轻移,都在微微颤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与此同时,她发间散发的雪松香,混合着蜜糖那甜腻诱人的香气,在这寒风凛冽、一片肃杀的北境寒窑里,竟奇迹般地勾勒出了几分江南春日里才有的旖旎与温婉。
“王爷,药要凉了。”
她轻声开口,声音恰似被北风吹散的柳絮,轻柔而又缥缈,尾音处还隐隐裹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颤抖之意。
说话间,她身上的白狐裘大氅不经意地滑落些许,小臂上那蜿蜒曲折的疤痕便暴露在了空气中。
这疤痕宛如干枯扭曲的枯枝,狰狞而又醒目地攀附在她那苍白如纸的皮肤上,诉说着三日前那段惊心动魄的过往 —— 那时,为了替他挡下飞溅的火药,她的手臂不幸被灼伤。
然而此刻,她却全然没有在意自己的伤痕,所有的心思都专注地放在了萧景珩身上。
她小心翼翼地将药碗搁在案头,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放置一件稀世珍宝。
随后,她的指尖轻轻悬在他膝头的旧伤上方,那模样,就好像生怕自己的一举一动会惊扰到伤口里蛰伏着的疼痛。
萧景珩微微垂眸,静静地望着她。
只见她从宽大的广袖之中,掏出了一个微微泛黄的油纸包。
刹那间,桂花蜜糖那馥郁的甜香,与汤药淡淡的苦涩味道相互交融,在这暖阁之中悠悠地弥漫开来,让整个空间都弥漫着一种别样的气息。
她开始掰糖,动作显得格外笨拙,纤细的指尖因为用力拉扯油纸,渐渐变得通红。
透过金丝楠木的窗棂,她的影子被清晰地投映在墙上,明明身形如此纤弱,可她此刻的神态与动作,却偏要摆出一副成熟大人的模样,认真而又倔强,倒真像一只扑棱棱振翅,想要奋力护崽的幼雀,让人看了忍俊不禁,又心生感动。
“本王说过多少次...” 他刚要开口,话还未说完,一块带着苏若雪体温的蜜糖便被她不由分说地塞进了他的掌心。
苏若雪自己则咬着另一半蜜糖,嘴角沾染上了晶亮的糖霜,笑起来的时候,眼尾自然地弯成了月牙状,那笑容里满是纯真与关切,她俏皮地说道:“良药苦口,可这药实在是太苦啦,王爷总得吃点甜的,这样喝药才不那么难熬。”
萧景珩原本想要斥责的话语,瞬间哽在了喉间。
他别过脸去,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青砖地上蜿蜒流淌的药汁上,眼神逐渐变得迷离、恍惚。
那暗红色的液体,正顺着砖缝缓缓地蔓延、流淌,恍惚间,竟与那日在北境粮仓里所见到的血痕重叠在了一起。
那时,刺客的刀锋如闪电般劈来,千钧一发之际,苏若雪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她发间的银簪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应声而断,碎玉般的簪头 “叮叮当当” 地滚落一地。
即便如此,她却紧紧地拽住他的衣袍,拼尽全力将他护在身后。
她那染血的唇角,依旧倔强地挂着笑容,虚弱却坚定地说道:“王爷的腿... 再养些时日定能走...”“王爷?”
突然,温热的气息从耳畔逼近,苏若雪轻盈地靠近,她的发丝如轻柔的羽毛,不经意间扫过他发烫的耳尖。
她紧紧盯着他微微颤抖的指尖,随后,伸出沾着糖霜的手指,轻轻地按住了药碗的边缘,轻声提醒道:“您手在抖。”
萧景珩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惊觉青瓷碗里的药汁己然洒了半盏。
不知何时,窗外的雪下得愈发急骤了,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
寒风愈发猛烈,卷着枯枝不断地撞击在窗棂上,发出阵阵如泣如诉、呜咽般的声响。
而此刻,他掌心的蜜糖在体温的作用下,正在缓缓融化,甜腻的汁水顺着他掌心的纹路蜿蜒而下,那触感,像极了那日她为他包扎伤口时,指尖残留的温热,带着丝丝缕缕的温暖与慰藉,在这冰寒彻骨的北境寒夜中,悄然暖了他的心。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