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三年,狂风大作,山雨欲来,黑云压境。
比雷声更刺耳的,是刀剑的杀戮声。
伪军己杀到宫门口,禁卫军明显不是伪军的对手。
宫女、太监、禁卫军,一个一个倒下,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成为越堆越高的尸山一禹。
“陛下,请陛下与皇后忍辱一时,躲进密道避险。”
永和帝的随身太监李公公双膝跪地,手捧一袭龙袍,声泪俱下。
永和帝不为所动,长叹一口气:“李公公,他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况且,朕为天下之主,岂能做苟且偷生的懦夫。”
永和帝蔺无为面庞清隽,却面如死灰。
年少时便多愤于朝中世家大族积弊,垄断官位,上行下止。
即位三年,蔺无为大刀阔斧改革,虽稍有成效,却动了朝中士族的根基,人心攒动。
此次伪军政变,想必就是为了改革来的。
“老奴斗胆僭越,穿上龙袍替陛下受辱,陛下不为自己想,也为皇后想想啊。”
蔺无为深深地望了身边的女人一眼,像是要把女人的神情容貌,一辈子刻在自己的脑海里。
女人瞧着才二十出头,神情端素,回望着蔺无为,握住蔺无为的手示意:“臣妾在这里,陪着陛下。
李公公快走吧。”
伪军来势汹汹,树倒猢狲散,宫女太监跑的跑,逃的逃,只有自幼陪伴永和帝的李公公留了下来。
蔺无为眉间闪过一丝不忍,但因伪军的破门而入稍纵即逝。
终究,还是杀进来了。
三千的禁卫军,毁于一旦。
皇后徐文瑾应声而起,拔过腰间的佩剑:“来者何人,放下武器者,陛下既往不咎。”
为首的那个伪军头子猖狂大笑:“将军说了,取狗皇帝首级者,有重赏!”
说完便大刀一挥,利落刺进挡在前面的李公公的胸膛,血溅了满墙。
蔺无为与徐文瑾皆一惊。
“狗皇帝,看到没有,乖乖就降,留你个全尸。”
“那要看你,能不能打得过本宫了。”
徐文瑾长袖一挥,卸去繁复的后袍,手中长剑一转,在对方放松之时旋即一落,对方的右手应声落地,再抬头,伪军的脑袋己被徐文瑾割下。
后面冲进来的伪军面露恐慌,试探着向前。
充满血腥味的空气凝滞了几秒,随即被更多上前的伪军冲破。
徐文瑾将蔺无为护在后面,以一敌十,枪锋和剑刃撞击,互相荡开。
伪军倒下一批,又来一批。
奇怪的是,伪军虽然来势汹汹,但只自保,不攻击。
好像故意不伤徐文瑾似的。
徐文瑾渐渐皱起眉头,她的攻击虽然连续击退数百伪军,但她的体力渐渐不支。
而宫门外的伪军,少说还有数千人。
三千的禁卫军都送进去了,伪军至少有一万人,这样下去该怎么办。
徐文瑾不能细想,重复挥舞手中的长剑。
那是一把镶着翠玉的宝剑,剑锋凌厉,名为唤石。
“绕开她,从后面进去!”
一道奇冷雄浑的声音响起。
伪军将领,可算是露面了。
伪军让开一条小道来,一个中年男子快步走来。
“顾叔?”
徐文瑾颔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父亲的密友,年幼起便与徐府私交甚密的顾叔怎么在这儿?
少数伪军听顾震南的命令,破窗而入,徐文瑾根本来不及反应,蔺无为就被伪军团团围住,动弹不得。
“顾震南!”
龙椅上的男人终于开口说话,在先前的打斗中,他焦急地盯着徐文瑾的一举一动,生怕徐文瑾有一丁点闪失,自己却帮不上一点忙。
“放了皇后,朕成全你。”
“蔺无为!”
破口而出的名字,顾不得君臣夫妻的礼仪。
徐文瑾回头向永和帝奔去,被身后的顾震南踢掉剑柄,反手擒住。
“阿瑾,你我夫妻,永世不忘。
珍重。”
话音刚落,蔺无为站起身来,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徐文瑾,身边的伪军收到顾震南的眼神,皆后退一步。
蔺无为捡起被踢落在大殿上的宝剑唤石,珍爱地抚拭。
决绝地瞥了徐文瑾一眼,提剑自刎。
“不要!!”
徐文瑾凄厉的哭声响彻空荡荡的崇文大殿。
徐文瑾看着眼前的男人倒下,心如刀绞,过往的一幕幕飞速闪过脑海间。
她虽不爱蔺无为,与其成婚是父母之命,但好在蔺无为是个正人君子,从来不为难她,这些年也算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永和三年,勤政自勉,广开太学,重用儒生的一代明帝,落幕。
雷声轰鸣,暴雨顷刻而至,徐文瑾双腿发软,她忘了自己是怎么被拖出崇文殿,怎么被粗鲁地抗进马车,以及怎么出现在高墙西立的陌生庭院里。
随着关门的那一声重锤,崇文殿的一切被抛在门外。
徐文瑾连日高烧,到第七日,烧终于退了些,她挣扎着坐起来,手却使不上劲。
她的手筋被挑断了,武力尽失。
门外两道黑影,显然是有人把守。
这几日,出现在她跟前的只有端水送菜的侍女。
菜均是放下就走,也不管徐文瑾吃不吃,不多说一句。
“慢着,”徐文瑾叫住送菜的侍女,侍女瞧着十二三岁的模样:“抬起头,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的话,奴婢名唤素锦。”
一双清亮的眼睛眨巴眨巴。
“外头是什么声音?”
自打徐文瑾醒来,外头就此起彼伏有鞭炮声、奏乐声,朦朦胧胧不真切,但不绝于耳。
“回殿下,这是在庆祝新皇登基呢。”
新皇,哪个新皇?
徐文瑾心下一痛。
“殿下是在昏迷中,要是早几日醒了,便能一道参加新皇的登基大典了。”
十二三岁的稚女,还不懂得什么家国天下,每日得了几个赏钱,便是头等的大事了。
“新皇,姓甚名谁?”
素锦刚还兴奋着,忽得跪了下来:“奴婢不敢置喙天子名号,请公主殿下恕罪!”
公主?
“你看清楚了本宫是谁?”
素锦连连磕头,口口声声喊着“公主恕罪”。
从她的口中,徐文瑾得知,杀进崇文殿的顾镇南不过是个走马。
要蔺无为项上人头越俎代庖的,是徐文瑾的生身父亲,徐国公。
徐国公代徐文瑾发了一道懿旨,永和三年,宫中失火,永和帝蔺无为葬身火海,永和帝无后,亦无在世手足,皇后徐氏痛定思痛,为天下安定,请徐国公暂而代之。
徐国公即位后颁布的第一道圣旨,便是封徐文瑾为长乐公主。
“殿下,陛下这是极宠爱您的。”
好一个为天下安定。
徐文瑾冷笑一声,宠不宠爱,徐文瑾心里清楚。
徐文瑾是徐国公府唯一的嫡女,母亲为陈郡士族谢氏。
谢氏生徐文瑾时难产而死,徐文瑾因一句“克母”之名,未满月便被送往庄子上“养病”,十五岁才被接回徐府,十六岁与蔺无为成亲。
她与徐国公的情分,可是浅得很。
徐国公最宠爱的女儿,是妾室张氏所出,徐文月。
徐文瑾本还想问些什么,刚欲张嘴,门口的守卫便怒气冲冲地进来把素锦拎出去了。
“叽叽喳喳多嘴什么,主子让你放下东西就走。”
这之后的一连多日,小丫头哆哆嗦嗦地送食,慌张地看向门外,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出去了。
徐文瑾长叹一口气,狭小的房间里,西周的窗户都被贴上厚厚的封纸,屋子里昏暗无光。
她在这方寸之地,透过每日送食的间隙,判断日升月落,度了几日春秋。
再后来,连几日都算不清了,浑浑噩噩。
不知蔺无为下葬了没有,不知徐文月是否小人得志,更不知自己的命运是什么。
首到有一天,来的人不是素锦。
一个面相凶恶的女婢送来三尺白绫。
跟在女婢后面踏入房门的,正是她的庶妹徐文月。
徐文瑾虽然拖着病体,身后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徐文月冷笑一声:“都病入膏肓了,还能动。”
侧过脸示意女婢宣旨。
“陛下口谕,朕感念长乐公主思念先皇,忧劳成疾,特赐三尺白绫,公主驾鹤西去后与先皇合葬于茂陵,钦此。”
“姐姐,你我姐妹一场,父皇让我来送你上路。”
说罢便抄起白绫掐住徐文瑾的脖子。
奈何徐文瑾武力尽失,根本反抗不过徐文月,她的呼吸渐渐孱弱,绝望地发出微弱的喊叫。
她不能死在这里。
她不能死在亲生父亲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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