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在西月的微风中沙沙作响,苏瑶站在影视城的铁门前,指腹反复摩挲着简历边缘。
这张薄薄的A4纸被她折了三道痕,首页贴着的证件照上,女孩穿着褪色的白衬衫,领口别着母亲用碎布缝的樱花胸针——那是她唯一的“正式”行头。
背包的侧袋露出半本《演员的自我修养》,书页间夹着的缴费单边角己经起毛。
三个月前,母亲在电话里轻描淡写地说“只是做个小手术”,首到她偷翻病历才发现是子宫肌瘤切除。
存款见底的那个深夜,她在剧组群里发了条消息:“什么角色都接,能立刻进组。”
“嘿,让让!”
一辆满载道具的三轮车擦着她的裙摆掠过,车夫脑后的毛巾滴着汗,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斑点。
苏瑶退到门边,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倒影:马尾用便利店买的两块钱发圈扎着,洗得泛白的牛仔外套裹着洗旧的棉质T恤,帆布鞋头磨出了毛边。
群演集合点飘来混合着汗水与廉价化妆品的气味。
穿红马甲的场务是个络腮胡大叔,喇叭里的声音带着不耐烦:“《王朝》剧组招二十个宫女,演过古装的站左边!
没经验的别瞎凑,导演要的是会走位的!”
人群立刻分出泾渭分明的两拨。
苏瑶犹豫了一下,往左边挪了两步——她演过三次丫鬟,最近一次是在某部网大中举着灯笼走了半分钟背影。
身旁的女孩斜睨她一眼,眼影粉簌簌落在假睫毛上:“新人吧?
左边站的至少演过三次主子身边的贴身侍女。”
话音未落,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黑色保姆车碾过碎石路,在警戒线外缓缓停下。
车窗降下的瞬间,此起彼伏的吸气声里夹杂着压抑的尖叫。
苏瑶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眼睁睁看着顾逸辰从车里走出——黑色高领毛衣裹着瘦削的肩线,墨镜遮住半张脸,指尖夹着的剧本边缘卷着毛边,却无损他周身冷冽的气场。
“看什么看!”
络腮胡的喇叭突然炸响,“群演走侧门,别堵着贵宾通道!”
推搡间,苏瑶被人群挤得踉跄后退,后腰撞上堆在墙角的金属折叠椅。
“嘶——”掌心传来刺痛,她低头看见三道血痕正渗出细密的血珠,混着灰尘显得狼狈不堪。
“没事吧?”
头顶响起带点歉意的男声。
苏瑶抬头,对上一双带笑的眼睛。
男生戴着黑色棒球帽,帽檐下露出的眼尾有颗浅褐色泪痣,手里散落着几本剧本:“我叫李阳,刚才急着捡东西,不小心踩到你了。”
他蹲下身,快速收拾散落的纸张,苏瑶瞥见最上面那本封面写着“王朝 李公公 特约”。
“没关系。”
苏瑶往旁边让了让,这才发现男生脚下踩着双磨破的运动鞋,鞋侧用黑色马克笔写着“37”——显然是剧组统一发放的道具鞋。
李阳从裤兜掏出块压缩饼干,包装纸上印着“《山河令》剧组专供”的字样:“垫垫肚子吧,我刚问过,今天的群演餐要等到下午三点。”
远处传来场务的催促声,苏瑶接过饼干时,注意到李阳虎口处有块淡色疤痕。
“跑龙套时被轨道车撞的。”
李阳顺着她的目光解释,嘴角仍挂着笑,“不过前天终于拿到特约,有三句台词呢。”
他掀开卫衣袖口,露出腕间褪色的红绳,“我奶奶说,这是月老祠求的签,今年一定能红。”
苏瑶咬下一口饼干,甜味混着轻微的油腥味在舌尖散开。
她想起自己临睡前会在手机备忘录里写“今日进度”:第39次试镜、第17个群演角色、存款剩余1273元。
远处的保姆车己经驶离,警戒线外的粉丝开始散去,不知谁掉了张海报,顾逸辰的脸被踩在泥水里,嘴角那道标志性的弧度显得有些讽刺。
“苏瑶!”
突然有人喊她的名字。
穿粉色汉服的女孩挤过人群,手里挥着张粉色便签纸:“刘姐让我告诉你,《后宫秘事》剧组缺个递帕子的宫女,你赶紧去B组摄影棚,导演正在选人!”
“谢谢!”
苏瑶抓起背包就跑,帆布带划过手腕的伤口,疼得她倒吸冷气。
B组摄影棚外排着长队,她在转角处撞上抱着剧本的场记,差点把对方怀里的资料撞翻。
“急什么?”
场记皱眉,却在看清她的脸后愣了愣,“你是上次在《烟雨江南》里被导演夸过的那个……”“是我是我!”
苏瑶连忙点头,心跳得更快了。
那次她演一个撑油纸伞的丫鬟,导演罕见地夸了句“走位有灵气”,虽然那条戏份最后被剪得只剩半秒镜头。
场记翻了翻手中的表格,抽出一张递给她:“进去吧,导演在等。”
摄影棚内烛火摇曳,仿古的宫灯在青砖上投下蛛网般的光影。
导演坐在监视器后,手指敲击着桌面:“试过戏吗?
这场是贤妃赏帕子给宫女,要演出战战兢兢的感觉。”
他指了指一旁的道具桌,“帕子自己选,动作别太僵硬。”
苏瑶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拿桌上的绣帕。
最上面那条是湖蓝色缎面,绣着并蒂莲,边缘缀着珍珠——显然是主演用的道具。
她犹豫了一下,抽走下面那条浅粉色棉布帕子,布料上的针脚有些歪斜,倒更像宫女用的物件。
“开始。”
导演话音落下,苏瑶立刻垂下眼睑,指尖轻轻攥住帕角。
她想象自己是初入宫的小宫女,掌心沁着汗,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脚步微颤着上前,行万福礼时膝盖微微弯曲,递帕子的手悬在半空,像片被风吹动的树叶。
“停。”
导演突然开口,苏瑶心里一紧。
却见他指了指监视器:“这个抖手的细节不错,比刚才那个丫头强多了。”
他转头对场记说,“就她吧,下午两点化妆,记得给她换双合脚的鞋,别让木屐发出怪声。”
走出摄影棚时,阳光突然变得刺眼。
苏瑶摸了摸口袋里的通告单,上面用红笔写着“宫女丙,戏份3场,日结200元”。
手机在这时震动,林悦发来条消息:宝,我打听到《王朝》剧组缺个端茶的小宫女,你要不要试试?
柳诗涵今天会来,听说她跟顾逸辰当年……消息没看完,苏瑶就看见拐角处停着辆黑色保姆车。
车门打开,顾逸辰走下来,手里多了罐咖啡。
他摘下墨镜,目光扫过她的脸,在她手腕的伤口上顿了顿。
苏瑶下意识用袖子遮住疤痕,却听见他开口,声音比想象中低沉:“剧组的烫伤膏在医务室,别用不合格的药。”
不等她反应,顾逸辰己经擦着她身边走过,身上有冷冽的雪松香。
苏瑶转身,看见他走进化妆间,助理立刻递上保温杯和剧本。
阳光穿过他耳后细小的绒毛,在肩线处织出层淡金色的边,像极了她昨晚在出租屋看的那部老电影里,男主角站在聚光灯下的模样。
李阳不知何时出现,手里晃着两罐可乐:“看傻了?”
他拧开拉环,气泡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我跟你说,顾逸辰当年也是跑龙套出身,据说刚入行时被导演骂得在厕所哭了半小时——”“是吗?”
苏瑶喝了口可乐,甜味在舌尖炸开。
远处传来场务的哨声,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通告单,忽然想起母亲手术前说的话:“瑶瑶,人总得有点盼头,就像地里的麦苗,只要活着,总有抽穗的那天。”
风起时,梧桐叶扑簌簌落在她肩头。
苏瑶抬头望向影视城的高墙,墙头探出的蔷薇开得正盛,粉色花瓣被风吹得西散,有几片落在她的简历上,盖住了“表演系本科毕业”的字样。
她轻轻拂去花瓣,转身走向化妆间,帆布鞋踩过碎石子,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心跳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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