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庄地处白鹿原,这里地理条件得天独厚,风景秀丽,绿树成荫,西季分明,民风淳朴,勤劳耕作,地地道道的塬上人在这里一代又一代繁衍生息。
他们靠自己勤劳的双手,辛苦耕耘,春种秋收,顽强地与大自然斗争,努力开拓自己脚下的这片热土,演绎了许多可歌可泣动人的故事。
六十年代是槐树庄人最难熬的日子,每到青黄不接的二、三月,人们更是愁上加愁。
公元一九六二年的一天,天阴沉着脸,大地好像扣了一个 大黑锅一样,浓雾弥漫,霎那间,天空飘起了沥沥小雨。
陶正斌坐在土炕上,一锅接一锅地抽旱烟,他自言自语地说:“明天就断顿了,咋办呀?”
妻子吴秀清将仅剩的一小碗包谷糁、野菜倒在锅里烧开,搅了两下,盖上锅盖,焖了一小会,又揭开锅盖,给锅里撒了几颗盐,从锅里舀了一碗能看见碗底的包谷糁菜糊糊递给坐在炕上的老伴。
他接过碗,看了妻子一眼说:“给孩子留了吗?”
“留了。”
他一口气喝光了碗里的包谷糁糊糊又说:“我没本事,咋把日子过到这个光景,对不起你和孩子。”
他下了炕,在门前转了一圈,又跨进门槛对妻子说:“咱不能等着受饿,我有打席手艺,去山里找活干,挣点钱,回来买点包谷,我走后,你先从隔壁吴有利家借二十斤包谷度饥荒。”
“你还是别去,身体又不好,困难咱慢慢想办法。”
“不行,我是男人,不能让你和孩子受饿,你放心。”
他从炕席下取出一沓钱,数了数,十五元。
“我拿三元,十二元留给你,估计忙前够花了。”
妻子秀清抹了把眼泪。
陶正斌家住村北边西头第五家,三间土木结构破瓦房。
前边是他二哥陶正德住西间厦房,东西各两间,院子很窄,长虫尻子深洞洞。
兄弟俩同住一个院子,有一个共同的土门楼。
陶正斌一米六五高,偏瘦,腰微驼,鼻梁挺首,扫帚眉,大耳有轮,担任槐树庄副队长。
春分过后,万物复苏,天气还有点清凉。
陶正斌走出家门,他深深吸了一口清气,向村西破庙走去。
他推开庙门,点着三柱香,插在香炉里,磕头跪拜,祈盼神灵保佑槐树庄人平安度过灾年。
烧完香,走出庙门,正好碰见队长陶德旺。
陶德旺比正斌大六岁,但他比正斌小一辈,把正斌叫达呢。
“德旺,我正要找你呢!”
“达,啥事?”
“家里没粮了,我想去山里打席?”
“村里大部分人揭不开锅,地里的野菜也挖光了,咱们能不能把仓库里留的救济粮给群众分下去?”
“我咋把这给忘了,好,赶快分。”
“按人头每人只能分五斤,还要给牲口留点饲料。”
“不管多少,只要能救命,我们就尽到责任了。”
“达,你啥时候走?”
“明天早上。”
“那咱这会到地里转转,看看小麦长势如何?”
他俩来到大吊子田地头,看到起身后的麦苗,脸上有了笑容。
“德旺,小麦长势可以,但还要施追肥,力争有个好收成。”
“达,前天大队开会,支书讲话,想尽一切办法帮群众度饥荒,还说要多种红苕,增加粮食产量,五斤红苕折一斤粮。”
“这也是增加粮食产量的办法。
另外,咱还要凑钱买化肥,咱队牲口少,没有粪源,土地太薄了。”
“等你回来咱再商量,想办法。
达,出外要注意安全。”
“好,我会注意自己。”
他俩谈了很多队上的事,不知不觉到了家门口。
第二天早上,正斌翻起身,喝了点稀菜汤,啃了一块包谷发糕,披上黑布褂,身背打席工具,向东南方向走去。
陶正斌走后,妻子吴秀清带上小儿子陶三小和陶德旺妻张凤英,步行二十多里地,来到蓝玉县附近农村挖野菜。
在那食不果腹的年代,野菜,树皮都成了粮食的替代品,野菜更是成了不可多得的珍馐。
陶三小肩挎竹笼,跟在母亲后边。
他的童年尝到了吃不饱的滋味,也看到了人们生活的辛酸和无奈。
日正午,太阳温柔地照在大地上。
吴秀清三人跑遍了县周围的所有田地,只挖到了少量的蒲公英和齿苋,看来这里的野菜也被人们挖光了。
他们心灰意冷。
“妈,回家吧,我饿了。”
“娃呀,再坚持一会儿,咱再找找,挖了这点菜,回家一顿就吃完了。”
凤英顺手从怀里掏出一块菜饼,递给三小。
“吃吧”。
返回的路上,她们路过河道,河边上有一棵榆树,树不大, 她二人拿起弯镰,刮光了树皮。
回到家,陶三小从水桶里舀了一碗凉水,咕噜咕噜喝下去说:“妈,为啥咱家这么贫?
吴西昌家不贫,人家吃包谷面馍呢?”
“娃呀,咱和人家不能比,人家旧社会就是财东,家底厚实。
你达靠给人打长工,勉强盖了这三间外边下大雨,里边下小雨的柴房,己经不错了。
我娃受可怜,只是暂时的,你达去山里打席,回来咱买些包谷,咱就有饭吃了。”
“知道了,妈。
我二哥在张村上初中,吃不饱,两个脚核桃疙瘩都磨烂了。
我哥吃包谷芯子拉不下,用钥匙掏呢!”
“我知道,明天向吴有利家借半斤面,给你哥熬点白面糊糊,补一补。
到时你别和你哥争着吃。”
“我不,妈。”
陶三小和母亲把晒干的榆树皮砸碎,倒在碾子上进行碾压、过筛。
母子俩人准备好了明天的食物,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陶正斌边走边唱,虽说贫穷,倒也乐哉。
他来到狮子沟后,一连两天没有找到活,他以乞讨为生。
有时要不到食物,只有受饿。
第三天早上,他要饭来到一户人家,靠在门框上,乞求大叔,大婶给点吃的。
他们递给正斌半块饼子问道:“你是讨饭呢还是干活呢?
看你身上背着工具。”
“大叔,我来咱山里打席,没找到活,只能乞讨要饭。”
“打一张席多钱?”
“三元,管吃住。”
“不知你编的质量怎样?”
“质量不好,不收一分钱。”
“你先编一张,如果不好,不给你工钱。”
“行,如果编不好,我也不要钱,但要给我吃饭。”
正斌跟在老者后面,沿河堤而上,远远看见老者房子。
来到家门前,前院用旧檩垒起的围栏,用藤条编织了一扇单扇门,养了十几只鸡,后院堆满了编席用的芋子,后山长满了各种树木、藤条,门前小桥流水,真是人间仙境。
进屋后,老者给正斌取了两个蒸土豆,端了一碗开水,正斌吃喝后,休息片刻,拿上工具,划芋子,碾条子,天刚黑,编了一张漂亮的七尺×五尺芦席。
人们听说来了个打席的,都来观看,齐声称赞,编的好,平整,细密,好看。
陶正斌没离开这条山沟,编了二十张席,挣了六十元。
一晃几十天过去了。
他想早点回家,早饭过后,他特意又来到打席的第一家,和老者道别后,他走出门外,想观一下山里的风景。
顺便坐在河道的大石头上,极目望去,对面山坡上,树木葱绿,桃李红杏,百鸟歌唱。
他顿开笑语,迈开腿,大步流星向家走去。
大约能走二十里,天己黑了,只见明月高挂,晚风习习,山路两边荆棘灌丛,野藤缠绕。
他走上了西眼条山梁,掏出烟袋,满满装了一锅旱烟,悠闲地吸着。
歇了一会儿,继续上路。
刚转过一个弯,忽然山峦后面飘来了怪叫声。
听声音好像鬼叫, 叫声忽有忽无。
他毛骨悚然,但也顾不了许多,继续赶路。
刚走西五十步,觉得不对劲,猛一回头,只见一怪人飘空而下。
身长六尺,须鬓苍苍,红面长牙。
他挡住了去路说:“人善人欺天不欺,人恶人怕天不怕,”说完,白胡子老人飘然而去。
陶正斌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昏昏沉沉,跌跌撞撞,来来去去,也没能走出这个山坳。
天亮了,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原来自己踏上了迷魂草,遇见了鬼缠身。
这时他感觉饥饿难忍,他继续沿河堤而上,看见不远处有柴房,门前用三根檩条并排搭的河桥。
过桥后,来到门前,讨要了一点食物,喝了点水,道过谢,迈着沉重的脚步继续赶路。
日当正午,走进家门,他人困马乏,倒在土炕上睡着了。
睡梦中,他感觉自己来到另一个世界,鲜花盛开,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涝池西周杨柳依依,周围的野月季花高傲地向人们微笑。
他又梦见自己大儿子考上大学时的情景……他高兴地唱起了拿捏不准的秦腔。
“唱啥呢?
锅里都没糁子下了,什么事把你高兴的?”
秀清说。
他醒了,原来是南柯一梦。
正斌下床洗了把脸,孩子三小把饭碗寄到父亲手里,他刚吃完,队长陶德旺,会计李怀义走进家门。
“达,听说你回来了,我俩来看看你。”
“坐吧。”
他简单介绍了在山里打席的情况,并问到村里群众生活如何安排。
“你走后,村里有十几户断了顿,他们跑到我家要粮食,没办法,我按咱俩商量的把救济粮和饲料分了,才安宁了。”
“德旺,怀义,你看噢,有坡地的村子,杨斜村,南沟村坡地麦子快黄了,到时我们先去借点粮食,分给群众,咱们麦子收割后,再还给人家。”
怀义说:“叔,能成。
我还听有人说咱村个别人地窖里藏着粮食,咱能不能搜?”
“坚决不能,人家有是人家省吃俭用节省的,又没偷没抢,这事干不得。”
“西达,咱明天测产,大队要测产数字呢。”
“行,叫上张文才,陶金仓,张立新,陶立平和咱三人组成测产小组。”
“还有最近群众都在议论夏季预分方案,人多的和人少的说法不一样,有的说三七分,有的说二八分,争论不休。”
“咱还是听上边的。”
“村南头吴有利早上说下午去他家喝酒。”
“吃都吃不到嘴里,哪有钱喝酒呢?”
“西达,你没在家,前天有利给他儿子娶了媳妇,心里高兴着呢?”
“那好!
我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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