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了桐油的粗布,将河西走廊裹得密不透风。
药房青砖地上泛着潮湿的霉味,巳珺跪坐在老式铜药碾前,手腕上的翡翠玉镯与青铜器皿相撞,发出清越的声响。
她将最后一把雷公藤碾成粉末,指尖被药汁染成赭褐色,这颜色让她想起母亲临终时呕出的血。
窗台上那盆蔫头耷脑的忍冬藤突然晃动,叶片背面褐斑在暮色中泛着诡异光泽。
这是今晨姜雪柔送来的"添妆礼",彼时她戴着翡翠雪莲耳坠,用绢帕掩着鼻子说:"妹妹此去戈壁,可要替姐姐照顾好郭团长。
""三丫头,换上。
"大伯母甩来件枣红的确良衬衫,涤纶布料在夕阳下泛着廉价的光泽。
巳珺摸着袖口细密的针脚——这是用母亲那件月白软缎旗袍改的,当年染血的衣襟被剪成垫肩,此刻正硌着她的肩胛骨。
嫁衣是供销社处理的滞销品,红绸上印着褪色的并蒂莲。
巳珺数着盘扣,第七颗纽扣里塞着的雷丸粉硌得胸口生疼。
这味驱虫药是今早从药屉暗格偷拿的,混着嫁衣上的樟脑味,熏得人眼眶发酸。
门轴吱呀作响的瞬间,堂屋八仙桌上的三五牌座钟当当敲响。
巳珺顶着红盖头,听见军靴踏碎月光的声响。
来人停在她面前,混合着漠北风沙的气息扑面而来,烟草味里裹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同志,请。
"低沉的男声带着砂砾打磨过的粗粝。
巳珺被他扶上吉普车后座,掌心触到他虎口结痂的咬痕,像被火炭烫了似的缩回手。
戈壁滩的夜风卷着沙砾拍打车窗,月光把胡杨林的影子拓在黄土路上。
巳珺偷偷掀起盖头一角,后视镜里映出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眉骨那道疤在颠簸中时隐时现,像条蛰伏的蜈蚣。
"到了。
"两个小时后,吉普车停在一排灰扑扑的砖房前。
门楣上褪色的喜字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陈旧的"光荣之家"奖状。
穿草绿常服的小青年们列队鼓掌,有个小青年踮脚往车窗里张望,被老兵拽着衣领拖回队列。
新房是临时腾出来的家属院,消毒水味混着血腥气。
喜秤挑起盖头时,巳珺险些笑出声——郭晏殊眉骨的疤痕比她想象的更狰狞,新剃的胡茬在下颌泛着青光,领口第三颗铜扣不翼而飞,露出锁骨下方紫红的瘀伤。
"喝了。
"粗瓷碗怼到眼前,汤药泛着诡异的蓝。
巳珺瞥见他领章上未干的血渍,忽然想起今早药屉里少的那味断肠草。
腕间玉镯突然发烫,血珠滴落碗中时,药汤竟泛起彩虹似的油光。
"首长同志,"她捏着嗓子学广播里的女播音员,"您这是要拿我试毒呢?
"藏在嫁衣暗袋的艾草香囊突然发烫,这是临出门时老管家硬塞的,说是能驱邪祟。
窗外传来吉普车急刹的声响,两道雪亮车灯扫过喜字窗花。
郭晏殊猛地扯开窗帘,尾灯在夜色中划出猩红弧线。
"周铮!
"他对着夜色低喝,喉结上的汗珠滚进衣领。
巳珺嗅到一丝罂粟壳的甜腻——来自他腰间鼓胀的枪套。
子时梆子敲响时,药效终于发作。
郭晏殊踉跄着扶住五斗柜,衣服袖口蹭翻了胭脂盒。
海棠红的粉末洒在结婚证上,正好遮住照片日期:1983年3月17日。
巳珺蹲身去捡,发现抽屉深处躺着份离婚协议,乙方签名处按着鲜红指印。
"果然是做戏..."她喃喃着去扯床单,突然被攥住脚踝。
男人滚烫的掌心烙在肌肤上,枪茧磨得生疼:"药材...改造..."嘶哑的呓语混着血腥气,衣服下摆渗出深色污渍,在水泥地上积成小小的潭。
掀开衣摆时,巳珺倒抽冷气。
腰侧纱布早己被血浸透,溃烂的伤口里有细小白虫蠕动。
这是《毒经》里记载的尸蚕,唯天山雪莲能解。
她突然想起姜雪柔耳坠上的翡翠雕花——那对并蒂雪莲,原是外祖父药堂的镇店之宝。
寅时的风裹着沙粒拍打窗棂。
巳珺将鹿皮地图塞进绑腿,却在翻窗时踢翻了搪瓷痰盂。
铜盆咣当坠地,惊醒了院外打盹的哨兵。
她摸出鞋跟的雷丸粉扬手洒去,月光下却见周铮作战服上的狼头图腾——和吉普车尾灯闪烁的频率一模一样。
"嫂子这是要去卫生队?
"年轻副官笑着堵住院门,步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巳珺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冰冷的墙砖。
墙外忽然传来驼铃声,混着游牧民含糊的小调:"祁连山的雪水哟,泡不开并蒂莲..."(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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