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的西南小城裹在浓稠的晨雾里,国营机械厂生活区的煤球炉率先苏醒。
噗噗燃烧的煤块吐着焦香,混着食堂蒸笼腾起的白雾,在灰扑扑的家属楼间织成朦胧的网。
周秀兰踮着脚擦拭副食店的玻璃橱窗,抹布每抹过一处,就露出背后排列整齐的铁皮饼干盒,玻璃罐里的水果糖在雾气中泛着诱人的光泽。
“远娃,带两个馒头路上吃!”
母亲的喊声从窗口飘出来时,江远己经跨上那辆叮当作响的二八自行车。
后座绑着的铁饭盒撞出清脆声响,他单手接过油纸包,把冷馒头塞进校服口袋,书包侧袋露出半本卷边的《十万个为什么》,深蓝色的封皮被翻得起了毛边。
清晨的子弟学校笼罩在读书声里,江远把自行车往歪脖子梧桐树上一靠,裤腿扫过沾着露水的野草。
早读课的铃声还没响透,他就溜到教室后排,将课本立成屏风,偷偷翻开藏在抽屉里的“闲书”。
铅字间关于宇宙和机械的奥秘让他入了迷,首到粉笔头“啪”地砸在桌面上。
“江远!”
班主任的教鞭重重敲在讲台,“上课看杂书?
没收!”
少年猛地抬头,后颈撞上课桌边缘。
粉笔灰簌簌落在他紧攥的指节上,《十万个为什么》被夺走时,书页间夹着的自制书签——用作业本纸折成的小火箭——轻飘飘落在地上。
前排的林晚晴回头望了一眼,黑亮的辫子扫过深蓝色校服领口,又很快转了回去。
江远盯着老师西装口袋露出的书角,那本《少年文艺》封面上印着戴红领巾的女孩,扎着和林晚晴一样的麻花辫。
他用钢笔在草稿纸上反复画着螺旋线,窗外的麻雀扑棱着翅膀掠过晾衣绳,把昨夜偷听到的对话又在心里过了一遍。
“听说厂里要改革了......”父亲的声音混着收音机的电流声从厨房传来,“老张他们车间己经开始裁人。”
周秀兰切菜的手顿了顿:“远娃马上要参加数学竞赛,可别让这些事影响他。”
此刻,江远的笔尖刺破纸张。
他想起昨夜在煤油灯下,父亲粗糙的手掌握着他的手演算应用题,指缝里还嵌着没洗净的机油。
煤球炉的火苗在墙壁上摇晃,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叮铃——”上课铃撕破思绪。
江远把碎纸片团成球,塞进校服裤兜。
前排的林晚晴突然转身,快速往他桌上放了块水果糖。
玻璃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橘子味的甜香混着少女发梢的茉莉清香,让他想起副食店橱窗里那些可望不可即的甜蜜。
放学铃声响起时,江远第一个冲出教室。
他要赶在母亲下班前写完作业,还要去帮陈建军改装他父亲的冰棒箱。
昨天那场突袭检查,联防队掀翻了冰棒箱,糖水混着碎冰在青石板上流淌,陈叔蹲在地上捡木片的背影让他心里发闷。
暮色渐浓,江远蹲在陈家棚屋里,用从机械厂废料堆捡来的铁皮敲敲打打。
陈建军举着灯泡在一旁照明,钨丝的光晕里,少年们的影子在斑驳的墙面上跳动。
“这盐水瓶里装盐水,就能降低冰点?”
陈建军挠着后脑勺。
“对,利用凝固点降低原理。”
江远擦了把汗,铁丝划破掌心也浑然不觉,“等改好了,你爸的冰棒就不会那么容易化了。”
棚屋外传来周秀兰的喊声,混着煤球炉最后的焦香。
江远把工具收进帆布包,抬头望见夜空里稀疏的星星。
他知道,在这座被机械厂和煤球炉笼罩的小城里,总有些东西比课本上的公式更滚烫,比如母亲藏在馒头里的牵挂,比如少年们想要改变生活的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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