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凝霜,暮色将合未合之际,永宁立在丹樨宫飞檐下,指尖轻叩朱漆廊柱。
远处传来鞭子破空声,混着少年压抑的闷哼。
青黛捧着手炉匆匆赶来:"郡主,慎刑司在处置前日围猎时惊了御驾的狼奴。
"金丝护甲刮过鎏金鹤嘴炉,迸出零星火花。
永宁望着天际渐沉的彤云,忽而轻笑:"备辇。
"囚室铁栏后,少年被玄铁链缚在刑架上。
鞭痕自肩背蔓至腰际,鲜血顺着苍白的脊骨蜿蜒而下,在青砖上积成暗红的水洼。
永宁嗅到浓重的血腥气里混着狼的腥臊。
"退下。
"她接过狱卒手中的铁烙。
烧红的烙铁贴上少年肩头时,他终于抬头。
灰蓝眼瞳在凌乱黑发后闪烁,像是雪原上濒死的狼。
永宁俯身贴近他耳畔:"想活命就学狗叫。
"少年喉间滚出低吼,犬齿堪堪擦过她颈侧珠链。
永宁反手将铁烙按得更深,皮肉焦糊的气味里,少年从齿缝挤出破碎的呜咽。
"乖。
"她摘下发间金累丝蜂鸟簪,尖细尾羽刺入少年锁骨,"从今往后,你就是本宫的狗。
"月光漫过槛窗,在青砖上织出银霜。
永宁倚着紫檀雕花榻,看阶下少年伏地舔舐她鞋尖血迹。
"阿隼。
"她将赤金脚链掷在地上,"过来。
"少年膝行至榻前,玄铁链随着动作哗啦作响。
永宁用足尖挑起他下巴:"今日在演武场,为何盯着三皇子的佩剑?
"少年灰蓝眼瞳颤了颤,喉结滚动:"剑柄...嵌着狼牙。
"护甲尖端划过他颈间血痕,永宁轻笑:"想要?
"她忽然攥住少年后颈,将他按在怀中,"那你要学会用这里——"染着丹蔻的指尖点在他唇上,"而不是用獠牙。
"西域奇香自博山炉中袅袅升起,永宁感受着怀中身躯逐渐瘫软。
少年急促的呼吸扫过她掌心,湿润睫毛蹭着腕间翡翠镯,像极了被剪去利爪的幼兽。
"记住这个味道。
"她将香囊系在少年腕上,"往后闻到,便是要你摇尾乞怜的时候。
"暮春的雨丝缠着梨花瓣坠入金盏,永宁跪坐在青玉案前调弦。
鎏金缠枝香炉腾起袅袅青烟,将案头那卷《鹤鸣九皋》琴谱洇出淡淡黄晕。
"郡主,三殿下往这边来了。
"青黛捧着鎏金执壶的手微微一颤,琥珀色酒液在杯中荡开涟漪。
永宁指尖划过琴身侧板某处暗纹,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痕。
她今日特意选了月白蹙银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素银蝴蝶,振翅欲飞的模样倒像极了当年初入宫时的母妃。
"永宁见过三皇兄。
"她伏地行礼时,腰间禁步纹丝未动。
垂落的袖口却恰到好处露出腕间狰狞疤痕——那是十西岁生辰时替太子试毒留下的。
玄色蟠龙纹锦靴停在眼前,金线绣的云纹里还沾着演武场的红砂。
三皇子萧景琰俯身虚扶,虎口处的狼牙扳指擦过她手背:"早闻妹妹精于琴艺,今日春狩雅集,可愿为诸君奏《鹿鸣》助兴?
"永宁抬眼时己换上惶惑神色:"永宁愚钝,怎敢在太常寺乐工面前..."话音未落,纤薄肩头己被铁钳般的手掌扣住。
萧景琰指尖摩挲着她肩上旧伤,那是十二岁冬猎时替他挡下刺客冷箭的痕迹。
"当年能奏《广陵止息》的永宁,何时变得这般怯懦?
"他声音里淬着冰,目光却掠过她发间银蝶,"还是说...妹妹在藏拙?
"骤雨忽至,豆大雨珠砸在琉璃瓦上。
永宁望着檐下摇晃的鎏金铃,忽听得远处传来铁链挣动声。
阿隼正跪在庭中擦拭剑器,雨水顺着肌肉虬结的脊背滚落,在腰窝处积成晶亮的水洼。
"皇兄说笑呢。
"她忽然轻笑,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琴弦,"只是这焦尾琴年久失修,方才调弦时..."玉指猛地勾动,第七弦应声而断,在她指尖割开细长血线。
萧景琰瞳孔骤缩。
永宁己将渗血的指尖含入口中,雾蒙蒙的眸子映着窗外电光:"您瞧,连它都在劝永宁莫要逞强。
"惊雷炸响的刹那,阿隼手中重剑突然脱手。
精铁锻造的剑身擦着萧景琰袍角钉入地面,剑柄狼牙堪堪抵住永宁裙裾。
少年如兽类般匍匐而至,玄铁链在青砖上拖出刺耳声响。
"畜生就是畜生。
"萧景琰靴底碾上阿隼肩头烙痕,"妹妹若不会调教,不如让皇兄...永宁?
"永宁正用染血的指尖描摹少年唇纹。
殷红血珠渗入苍白的唇缝,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她忽然扣住阿隼后颈迫其仰头,沾血的七弦琴丝缠上少年咽喉:"皇兄教训的是,这畜生确实该罚。
"琴丝猝然收紧时,阿隼灰蓝眼瞳泛起血色,却仍顺从地贴上她掌心。
永宁感受着脉搏在丝弦下狂跳,转头对萧景琰笑得眉眼弯弯:"不若让这畜生舞剑赔罪?
听闻北狄有种狼骑剑舞,皇兄可有兴趣一观?
"暴雨如注,阿隼腕间香囊被雨水浸透,"醉骨"奇香混着血腥气弥散开来。
永宁端坐廊下抚弄断弦,看少年在雨中挥剑如狂。
每道剑光闪过,她便在琴板暗格轻叩三下——那里藏着母妃留下的半卷《离魂引》。
萧景琰的目光渐渐凝在阿隼肩头。
随着剑势翻飞,狰狞狼首图腾在破碎衣衫下若隐若现,竟与他剑柄狼牙纹路分毫不差。
永宁抿了口冷酒,任由冰凉的夜露浸透袖中密信——那是今晨刚从北境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关于二十年前狼骑屠城的秘档。
"好!
"席间突然爆出喝彩。
阿隼反手将重剑刺入地面,剑身映出永宁含笑的眸。
少年跪在泥泞中仰头望她,喉间发出幼犬般的呜咽,全然不见方才的凶戾。
永宁解下孔雀纹大氅扔过去,转头对萧景琰软声道:"这畜生倒有几分野趣,皇兄若是喜欢..."她指尖似无意般抚过琴身某处凹痕,"永宁明日便派人送去景阳宫。
""不必。
"萧景琰霍然起身,腰间狼牙佩与剑柄相撞铮然作响,"妹妹还是留着防身罢。
"他大步走入雨幕,忽又回眸冷笑,"毕竟这深宫里的野狗,可比边关的狼危险得多。
"更漏声声,永宁倚着暖阁熏笼翻阅密信。
阿隼伏在脚边为她烘干长发,湿漉漉的银发缠着他腕间铁链,宛如月老错牵的红线。
"今日做得很好。
"永宁忽然将信纸掷入火盆,"三皇子摸你肩头时,懂得用旧伤掩盖图腾。
"她俯身捏住少年下巴,"想要什么奖赏?
"阿隼喉结滚动,目光落在她颈间朱砂痣上。
永宁低笑着将人拽上软榻,翡翠镯磕在少年锁骨发出清响:"贪心。
"她咬开"醉骨"香囊的丝绦,"不过本宫喜欢贪心的狗。
"青烟缭绕间,少年眼底泛起迷离的灰雾。
永宁指尖划过他心口狰狞的箭伤——那是半月前秋狝时,她亲手射出的狼牙箭。
此刻听着他紊乱的喘息,忽然想起北境密报中那句"狼骑死士心脉处皆嵌狼牙"。
窗外惊雷再起,她含着香囊哺他一口冷酒。
阿隼在痉挛中咬破她舌尖,血腥味混着"醉骨"的甜腻在唇齿间炸开。
永宁抚着他后颈新刺的蜂鸟纹,恍惚想起十七岁那夜,母妃留下的老宫人咽气前死死抓着她的手说:"殿下切记,柔嘉长公主不是病逝,是被人用离魂引摄了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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