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黄竹坑警察训练学校。
盛夏三伏，七月流火炙烤着大地，柏油跑道蒸腾起硫磺味的热浪。
一班学员正以三行八列的排阵整齐地操练，首行的陆彦文脖颈处渗出的汗珠，在绿色训练服上蚀出一道盐渍溪流。
“left、right、left……”陈国华警长的铜哨卡在右边臼齿间，每个音节都带着金属摩擦的沙哑震颤。
队列踏出第二十个校正步伐时，庶务科警员灰蓝色的制服突兀地切进这片蒸腾的橄榄绿方阵，队列的步伐出现半拍混乱——在陈国华刀锋般扫过的眼神里又立即归整如一。
“陈sir，打扰一下。”
警员压低帽檐，蒸红的耳尖渗出细密汗珠：“行政楼传话，大sir要见33079。”
在学校里面，所谓的大sir，当然是校长叶金锋了。
“RPC33079，出列！”
“陈sir。”
陆彦文碎步出列来到陈国雄面前，立正敬礼。
“大sir在办公室等你呢，快过去吧。”
陈国华右眉那道因弹片擦伤断成两截的眉毛微微扬起，常年紧抿的嘴角泄露一丝克制的笑纹——这棵好苗子提前进入高层视野早在他预料之中。
“Yes，sir！”
陆彦文再次立正敬礼，然后便跑步朝着警校的办公楼赶了过去。
叶Sir找他所为何事，陆彦文心里有了大致的猜想，尖沙咀地下皇帝倪坤的大名，他在学校也略有耳闻。
也是从那时候起，陆彦文知道自己来到了《无间道》的世界。
不出意外的话，叶金锋多半是向黄志诚推荐优秀学员前往倪家当卧底。
一路小跑，陆彦文很快就来到了校长室门外，礼貌地敲了三下门。
“请进！”
下一刻，门内传来了一道温和浑厚的声音。
陆彦文理了理衣冠，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
行至里间，陆彦文先是快速地扫视了一遍周围情况，发现叶Sir的办公桌前坐着一人，由于背对着他的关系，看不清样貌，不过应该是黄志诚。
毕竟这老王八每年都会跑来黄竹坑招卧底。
陆彦文准备行礼，叶Sir正在打出一个电话，用手势示意他稍等。
“没问题啦，十五号晚，到时候见，给我电话号码。”
叶Sir一边对着电话筒说话，一边在活页夹上写下号码，挂线，望着陆彦文问道：“33079，你进校多久了？”
“三十二个星期，马上毕业了，Sir！”
陆彦文朗声答道。
叶金锋将目光转向身前的客人，笑呵呵地说道：“黄Sir，你也听到了。
快毕业了，以后就会正式成为警队的见习督察。”
随后抬手轻轻一挥，对着陆彦文说道：“可以了，你先到外面待着。”
“Yes，sir。”
陆彦文敬礼后走出校长室，里面的两位都是人精，应该可以听出他的潜台词——都是见习督察了，谁会跟你去当卧底啊。
十分钟后，他再次被召见。
“33079，你为什么报考警察？”
叶Sir问。
“为了打击罪恶，保护香江市民，Sir！”
陆彦文义正言辞的答道。
“Good！”
叶金锋赞许地点点头，随后又问：“十分钟前，我桌上放了多少个活页夹？”
“七个！
西个米色放右边，两个红色与一个白色放左边，Sir！”
“刚才我讲电话，你听到什么？”
“那应该是私人电话，谈话内容是个人隐私，Sir！”
“回答我！”
叶Sir的声音如雷贯耳，似乎有点动怒。
“Sir，你在十五号晚有约会，地点不详，你写下的电话号码是8357156。”
叶Sir听见陆彦文巨细无遗的答案，非常满意。
“还有，叶Sir打出的电话号码应该是3392053。”
叶金锋不禁愕然，与黄Sir交换一个眼神，陆彦文的观察力，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好多倍。
“高学历，有能力，长得帅！”
黄Sir更是迫不及待地起身，灰色西装紧绷着滚圆肚皮，纽扣在肚脐上方勒出半月形褶皱，“转个圈让阿Sir看看，不用害羞。”
“Sorry，sir！
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陆彦文此时才看清对方的长相，方脸宽鼻，八字眉下垂，厚唇叼着一支烟——这不是他记忆中的黄志诚。
难道是误会了？
可是刚才叶金锋分明是喊他黄Sir啊。
“33079，你对卧底警员怎么看？”
黄Sir问道。
“他们在打击犯罪、维护社会治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为了社会的安宁和市民的幸福，冒着生命危险，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值得任何人尊敬。”
陆彦文没有丝毫地犹豫和迟疑，斩钉截铁地回答了问题。
“Very good！
你对卧底警员有着很深刻的认知。”
黄Sir十分满意。
“但是，我不会选择成为卧底，Sir！”
陆彦文向前半步，笔挺的鼻梁正好卡在光暗交界线上，话语在空调杂音中裂成锋利碎片。
窗外的蝉鸣忽然收声，整栋行政楼的供电系统发出短暂嗡鸣。
黄Sir的面容骤然阴沉，目光如炬，首首锁定陆彦文的双眼，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难道你刚才的感想都是在说场面话吗？”
“No sir！”
陆彦文的目光没有一丝一毫的躲闪，神色坦然地与之对视，“黄Sir在考核之前应该看过了我的资料。”
“年仅22岁，拥有剑桥心理学硕士学位，以接近满分的成绩通过了警队见习督察招募考试。
迄今为止，每科成绩都是优异，是近几年学校罕见的人才。”
黄Sir的眉头愈发紧蹙了起来，他明白对方的意思。
“Sir，你误会了！
我父母死在了古惑仔的刀下，所以我不会选择成为一名卧底！”
“我当警察之后可以堂堂正正剿灭……”陆彦文话音刚落，叶金锋便开口打断道：“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知道黄Sir在警队的绰号吗？
夺命剪刀脚！
还不赶紧给我滚回去。”
话虽强硬，却能从中听出关怀之意。
“夺命剪刀脚？”
陆彦文一脸茫然，《逃学威龙》？
不是《无间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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