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放下沾着珐琅碎屑的鹿皮手套时,黄铜天平上的子时香刚好燃尽最后一截灰烬。
暴雨冲刷着琉璃瓦,却冲不散工作台上鎏金天文钟散发的沉香味——那味道让他想起祖父棺木里陪葬的龙涎香匣。
表盘边缘渗出的暗红液体正沿着二十八星宿纹路蜿蜒,在第三张宣纸上晕染出猎户座轮廓。
这单生意从签收那刻就浸着阴翳。
三天前的子夜,没有车轮声的街道上传来木箱拖拽的吱呀声。
快递员黑袍袖口露出的手腕布满齿轮状烫伤,签收单火漆印竟是反刻的太极图。
当林修用祖传的错金银刻刀挑开防潮棉时,暗格里滚出的青铜齿轮在月光下泛起涟漪,表面蚀刻的《星空》旋涡竟在缓慢旋转。
此刻这枚齿轮正在他掌心发烫,温度透过防滑绷带灼烧着旧伤。
博古架上的北宋铜漏突然加速滴水,本该指向正南的汉代司南却首指暴雨最稠密的西北角——那是永远空置的第七号仓库方向。
"叮——"门廊的青铜惊鸟铃无风自鸣,林修转身时撞翻了哥窑冰裂纹笔洗。
溅落的茶水在青砖地上形成诡异的水银质感,倒映出的天花板布满眼睛状霉斑。
他摸出手机想调阅监控,却发现所有屏幕都定格在十一点西十六分:画面里自己正在用狼毫笔蘸取表盘渗出的液体,而那支笔此刻明明插在崇祯年间的青花笔筒里。
后颈传来熟悉的针刺感,祖父咽气前最后的喘息声在耳膜内轰鸣:"当时之砂流尽......"没等记忆完整浮现,整面西墙的清代多宝阁突然错位移动,露出暗门缝隙里闪烁的磷火般的蓝光。
五年来擦拭过无数次的紫檀木架上,那尊唐代迦陵频伽金像的翅膀竟张开三十度夹角——昨天它还是收拢状态。
暴雨声中混入了皮革靴底碾压碎瓷的声响。
林修抄起工作台上的瑞士军刀,刀刃寒光映出身后异象时,他听见自己后槽牙摩擦的咯吱声——三个"自己"正从不同方向的镜面里析出实体。
左侧的穿着沾满褐色液体的工装裤,指甲缝里嵌着青苔;右侧的脖颈有新鲜抓痕,袖口露出半截青铜怀表链;而正后方的那个握着本该锁在保险柜里的鲁格P08,枪管沾着香灰。
"第三十七次轮回,还没参透司南的暗示?
"工装裤"林修"咧开嘴,舌面上嵌着的微型齿轮泛着冷光。
真正的林修突然意识到,博古架上那对元代青花梅瓶的缠枝纹不知何时变成了逆时针旋转。
冷汗浸透衬衫时,他摸到口袋里的青铜齿轮己化作三粒金沙,其中一粒正透过指缝渗入掌纹。
枪声与雷暴同时炸响的刹那,后脑勺的剧痛让林修本能地扑向那方端砚——这是他修补文物时常用的应急护具。
视野扭曲的瞬间,他瞥见苏东坡《寒食帖》摹本上的墨迹正在重组,宣纸上浮现出祖父笔迹的血色方程式。
所有镜面里的"自己"同时做出口型,声音却来自墙角那台永动浑天仪:"找苏未。
"意识重聚时,檀木工作台上的航海钟显示十一点西十六分。
暴雨依旧肆虐,但原本摆在右侧的雍正胭脂红釉茶盅移到了左侧。
林修冲向监控屏,三十七段录像里自己刺喉的动作分毫不差,唯有背景里那幅《韩熙载夜宴图》摹本上,弹琵琶的歌伎在第七次循环后变成了持枪姿势。
"叮——"惊鸟铃的震颤带着金属疲劳的呻吟。
穿墨绿色油布雨衣的女人立在门廊阴影里,雨水顺着帽檐滴落,在青砖上蚀刻出六边形蜂窝状凹痕。
"林先生,您还剩两粒时之砂。
"她伸出被水渍泡胀的手,掌纹间游动着金沙,"或者说,两次清醒死亡的机会。
"柜台上的景泰蓝座钟突然发出齿轮卡死的悲鸣,林修这才发现所有计时器都停在了凶案时刻。
女人摘下雨帽,左眼下的新月疤泛着青铜锈色:"我是来取走灾祸之钟的苏未。
"她耳垂上的赤金嵌玛瑙耳珰,与祖父日记里描述的1938年出土文物完全一致。
暴雨声中传来琉璃瓦崩裂的脆响,林修转头瞬间,看见多宝阁里的唐代海兽葡萄镜中,工装裤自己正将枪管塞进嘴里。
而现实中的苏未己用戴着手套的指尖划过天文钟背面——那里本该是德国制造铭文的位置,此刻却浮现出用祖母绿粉末书写的狭义相对论公式。
"下次回溯前,"她袖口滑落的熏香球正在加速旋转,"请记住司南偏移了17.5度。
"林修刚要开口,后脑勺的剧痛如约而至。
倒下的瞬间,他看见苏未雨衣内衬绣满日晷纹路,而自己手腕内侧的三道新伤正渗出金沙。
当意识再次凝聚时,工作台上的航海钟玻璃罩布满蛛网裂痕,那支插在青花笔筒里的狼毫笔,笔尖竟蘸着未干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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