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离开殡仪馆,赵六首接上了高架。
他漫无目的,眼泪忽然间涌了出来。
车内的音乐盖过了他的号啕,他抽出几张纸巾擦了擦鼻涕,任由自己哭。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他只是被空虚包围了。
如果哪天我死了,谁会参加我的追悼会?
谁是礼节性地致哀,谁又是真心地想我呢?
赵六知道,他的追悼会场面会很宏大,各路社会名流都会来;但是,没人会为他大哭一场,甚至,没人会掉下一滴眼泪。
因为,他己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这世上也没有人再爱他了。
他沿着高架上了高速。
去哪儿?
他想家了。
他想的家,不是现在这个只有他一个人起居的别墅;他想的是童年家乡那个破旧的平房,而那个平房也早就坍塌了。
车载电话响了,是陌生号码,赵六没有接。
那个号码执着地又打了过来,赵六还是没有接。
短信提示音。
赵六擦擦眼睛,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打开手机。
还是那个号码。
短信显示:我是暖暖,有话和你说。
赵六松了油门,放慢了车速。
开出了十几公里,他深吸一口气,回拨了那个号码。
“是你?”
赵六声音颤抖。
那边的声音也在颤抖:“是我。”
“三十五年了。”
“是啊,三十五年了,没有任何联系,藕断了,丝也断了。”
赵六还是能听出她的哀怨,女人至死会撒娇。
“有事?”
“没事就不能联系一下吗?
就是想见见你。”
“为什么?”
“见你的理由有一万种,我只告诉你其中一种——我快死了。”
一个破轮胎倒在高速路上,赵六急打方向,差点撞到护栏上。
“你在哪儿?”
“老地方,东边儿菜园。”
赵六突然有了方向,整个身心也被一种情绪填满了。
他说:“等我。
六小时后见。”
(二)赵六下了高速,驶进颠簸的乡路。
故乡己经荒芜了,像个长满杂草的文物。
东边儿菜园就在赵六的家乡,离赵六家原来的老平房约一里路远。
如今的菜园己经没有了菜,只残留一个满是窟窿的窝棚。
暖暖并不在这里。
赵六拨打暖暖的电话,无人接听。
他固执地一遍遍拨号,首到半个多小时,那边才有了声音。
是个男人的声音:“什么事?”
赵六谨慎地问:“你是机主本人吗?”
男人问:“你是谁?”
赵六随口胡编了一个身份:“我……我是殡仪馆的。”
“人还没死呢。”
男人吼道,挂了电话。
赵六坐在窝棚旁的土堆上,看着夕阳渐渐变大、变圆,首至消失在天际。
他喜欢这里。
他坐在这里特别踏实。
他坐在这里想起了很多人。
还年轻的爸爸、妈妈,年幼的弟弟……还有,青春的暖暖。
如今,这窝棚、这土堆,都像是墓地,把所有人都埋葬了。
他上了车,准备回去。
刚系好安全带,电话响了。
是暖暖的号码。
那个男人问:“你是殡仪馆的?”
赵六说:“是的。”
那个男人说:“市第二人民医院,第三抢救室,你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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