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深秋·湘西沱江镇“咳咳~”许明兰的咳嗽声比纺织厂早班的汽笛更准时。
凌晨西点零七分,她蜷在蜡染工坊的炭盆边,将止咳糖浆瓶子灌满中药汤。
靛蓝色的雾气从染缸里浮起,爬上她发颤的指尖,在未完工的《百鸟朝凤》布面上洇出病态的涟漪。
凤凰翅膀上的傅里叶变换公式晕开了,像一道未愈的伤疤。
“夏夏的奥数班费…”她数着搪瓷杯里的毛票,第五次把“肺气肿诊断书”折成纸船塞进灶膛。
火光舔舐着“不宜劳累”的医嘱,把“林国栋”三个字烧得蜷曲发黑——那是丈夫上周醉酒后按在诊断书上的指印。
---“吱呀~”纺织厂更衣室的铁皮柜震了一下。
林初夏慌忙合上《自然辩证法》,封面上的爱因斯坦被蜡油粘住左眼。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母亲总在西点十五分来送早餐,带着昨夜咳血的铁锈味和洗衣粉的廉价茉莉香。
但今天推门声迟了十七秒。
许明兰的手按在第三排柜门上,指节因类风湿关节炎扭曲成根瘤状。
她透过柜门缝隙看见女儿刻下的微分方程,嘴角刚要扬起,胸腔里爆开的疼痛却先一步落地。
“许师傅!”
推车倾倒的巨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更衣室里的初夏猛然抬头,手电筒光束晃过通风口——一只断线的劳保手套正随风摇晃,像被钉死的蛾子。
染血的蜡染布从怀中滑落,盖住了柜底那双打着补丁的芭蕾舞鞋——女儿不知道,这是她偷偷卖掉银镯子换的。
---县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刺破晨雾。
林初夏数着地砖裂缝,第七块砖缝里卡着1998年的五分硬币。
挂号窗口的玻璃裂痕如正弦波颤动,映出父亲扭曲的脸。
林国栋冲进县医院时,皮鞋跟还粘着纺织厂的棉絮。
他瞪着缴费单上“肺气肿合并心衰”的诊断,檀木手串在腕间勒出紫痕。
西装内袋里上海交大的保送协议被体温焐得发烫,今早校长那句“女娃子保送上海交大是祖坟冒青烟”扎得太阳穴突突首跳。
“治病的钱拿去填无底洞?”
他砸向长椅的拳头被病历本挡住,泛黄的纸页间飘落女儿的高考移民协议书——那是他跪求族老三天才换来的机会。
许明兰的咳嗽声从病房传来,混着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像在嘲笑他作为丈夫和父亲的双重溃败。
---屋内的争吵惊飞了瓦楞上的麻雀。
“清华北大是男娃闯的龙门!”
林国栋的手重重的拍在红木案上,震落了《颜氏家训》里夹着的泛黄纸片——1998年清华招生简章,边角还沾着女儿周岁时的米糊印。
许明兰蜷在蜡染布里,指尖抠进掌心旧伤:“夏夏昨夜解开了你书房那道流体力学题…”“那是给鹏飞留的!”
丈夫的咆哮卡在喉咙里。
他们心照不宣地沉默——那个本该叫“林鹏飞”的男胎,十年前化成血水冲进了沱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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