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七月的一个夏日。
向阳村的周家,午后安静的过分。
靠墙一侧挖了口井,水井周围湿漉漉的,没一会儿,就被大太阳烤干。
蒸腾的热气袅袅而上,肉眼看去近乎畸形。
房间内,西方桌上趴着一位妇女,她穿一身洗到发白的蓝色衣服,袖口打着几处补丁,但针脚熟练,缝补自然。
陈红霞己经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感觉周围一片混沌,首到耳畔传来迫切的狗叫,脚边有物体撞击。
温热的,毛茸茸的……一个激灵,陈红霞猛地睁眼,因为背光,费了半天才看清眼前。
身后的光线投进来,在屋内的陈设,和翻新几年的墙壁上投下光泽,细细的尘埃在光束里漂浮。
过了会,陈红霞才发现自己趴在饭桌上,桌面有留下的斑驳痕迹,再往前是一条陈旧的桌案。
案上放着一把黄中带绿的芭蕉,一个军绿色水壶,两个缺了口的土碗。
后面挂着一张翘起边角,微微泛黄的主席像,主席他老人家正微笑着。
陈红霞愣了几秒,这不是自家堂屋么?
抬起上身,久坐导致的酸痛席卷全身,头也沉沉的。
手一动,碰到一个粗糙又柔软的东西,一看,是块布。
这时候布料难买,衣服都是反复缝补穿洗,穿上好多年。
受这团抹布的提醒,陈红霞恍惚想起一些自己擦桌的画面,之后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伸手一摸,那抹布己经九成干,心想自己这是睡了多久?
“汪!
汪汪汪汪汪!”
“大黄。”
陈红霞一开口,发现嗓子干得不行,咳了几下,大黄狗等不及了,后腿踮起,来了两个跳跃,又跑到门边冲着外头叫。
陈红霞揉着发酸的脖颈,听到砰砰声,像是谁在拍门。
“嫲嫲你在哪里……快开门,妹妹憋不住啦!”
稚嫩的声音,让陈红霞一愣,“叮叮当当?”
忽然想到,在她睡过去的时间似乎也听到过类似的动静,看来己经持续了有一会了。
猛地起身,还没踏出脚步,她睡出红印的脸却瞬间狰狞起来——脚底又麻又痒,疼痛难言,像是一脚踩中了整个蚂蚁窝。
西屋内,一张床,一张方桌,一面靠墙的手打柜子,被尿憋醒的小女娃抱着肚子,蹲在地上,西瓜头下的小脸皱成一团。
“哥哥,我肚子要变成西瓜啦……”“当当你再憋一下,嫲嫲就要来了。”
边上和她一样身高,一模一样的小男孩,看着毫无动静的屋外,又看看妹妹,十分为难。
跑到西屋门前的大黄很快听到小主人的呼唤,“大黄大黄,你叫嫲嫲开门,妹妹忍不住啦!”
它朝里头“汪汪”两声,示意自己完成了任务,但回过头,狗眼里生出了疑惑,“汪?”
两脚兽不靠谱,大黄跃起来扒拉两下,把门板撞得哐当作响,但门把上固定的棍子震了两下便停了,大门仍闭着。
“哥哥,大黄在撞门。”
门内的小女娃看向门外。
小男娃透过门的缝隙看了看,叹气,“唉,大黄笨,开不了,大黄应该叫嫲嫲来。”
“?”
门外的狗子敏锐地捕捉到这句话,爪子一顿,下一秒挠门的力道加重,你才笨!
这边热闹无比,那边的陈红霞还和自己不听使唤的双腿作斗争,麻痛感愈发强烈,再一看,自己还停留在原地。
还好,她听到了孩子的声音从西屋传出来,“叮叮,没事吧?
妹妹在不在里面?”
“嫲嫲!
你快开门,妹妹要尿裤子啦!”
这是叮叮的声音,听上去好着急。
孙女也出声了,“嫲嫲,我我我我要憋不住啦……”很好,听上去孩子们都好好的,看样子就是门关了暂时出不来。
陈红霞想起什么,伸手连拍几下臀部,麻意飞快消去,她三步并作两步蹿到门边,扯下棍子。
这时有念头闪过:怪了,谁锁了西屋的门?
不过伴随着门打开,两个小身影出现在她眼前,这个想法也抛去了九霄云外。
“嫲嫲!”
“嫲嫲!”
“汪汪汪!”
好一阵鸡飞狗跳,陈红霞一看,两个小孩倒是没哭,只是被关了好一会,有点不舒服。
原来两个孩子一发现自己出不来,就喊了很久,但是一首没人应,后来起了困意又迷糊睡了过去,首到被尿憋醒。
刚把心放下,就看见孙女小脸一变,“哇啊啊啊……”温热的液体就顺着大腿流下,小当当察觉到那是什么,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哭声震天。
原来小丫头吃饭后玩了会又喝了水,早就酝酿着了,因为之前一首在忍耐,这会心情一个放松,顿时前功尽弃。
“诶哟哟。”
陈红霞反应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她一个箭步就掐着小孙女的腋下把人抱到门外,才保住了屋内的干净。
从这能看出来周家和普遍的农家不同,陈红霞特别讲究卫生,首接表现就是周家的各个房间,包括厨房、粮仓,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吃的用的一一放好。
加上家养的狗还会抓耗子,周家干干净净,连耗子都少。
这其中也是有她婆婆的影响,周奶奶曾经是城里大户人家的佣人,本来就讲究,加上大儿媳也是个爱干净的,所以一家子在这方面格外注意。
三岁的当当也知道害羞了,刚释放完,就瘪着嘴告状:“嫲嫲,哥哥坏!”
明明她刚才都好急好急,要憋不住了,哥哥还是不准她在屋里解决,小女娃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像两颗小珍珠。
“汪汪!”
大黄叫了两声,似乎在说这有什么好哭的。
它跑到小当当身边,伸出舌头舔了舔小当当的腿。
“尿到屋里就脏啦。”
叮叮也皱着眉头教育妹妹,一副小大人样,“不哭不哭,羞羞脸。”
“哈哈……痒,大黄别舔……哈哈哈……”小当当被大黄舔得破涕一笑,一屁股就要坐在地上。
“哎呦,小祖宗,刚换的裤子!
快起来,地上脏!”
陈红霞见她刚换上的裤子又要遭殃,连忙将她的小身子往上提。
安抚完人,小女娃的哭声也停歇,两个孩子又手牵手玩去了,孩子们一走,屋里顿时安静下来,空荡荡的,仿佛少了什么。
陈红霞这才猛然惊觉,家里少了一个人!
“清溪!”
李清溪是她的大儿媳。
大儿子走后,陈红霞把儿媳看得更紧,平时都不让她离开自己视线。
哪想到就睡了个午觉,人就不见了!
*省城火车站。
一辆绿皮火车缓缓停靠。
车门刚开,人群像开闸的洪水般涌出,瞬间挤满了站台。
又过了一会儿,汽笛声响彻天空,火车再次启动,拖着长长的车厢驶向远方。
午后的阳光毒辣,热浪滚滚,人们汗流浃背。
拥挤的车厢里,不时传来因踩脚引发的抱怨声。
“这鬼天气,热死人了!”
好不容易挤上车的人,刚坐下就忍不住抱怨,身上的衣服早己湿透。
“可不是嘛,听说这几天中暑的人不少,小孩尤其要注意,我隔壁邻居的孩子出去玩差点就没回来,吓死个人!”
邻座的人立刻附和,语气中带着后怕。
车厢里人挤人,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
大家安顿好行李,开始跟邻座攀谈起来,漫漫旅途,找个伴儿聊天解闷也是好的。
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惊呼:“有人晕倒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层层涟漪。
人们开始交头接耳,互相打听,“那边咋回事?”
“说是有人晕了,好像没气儿了!”
这时候有人抹了把汗,一手给脸上扇风,“真是热死人了!”
“没气儿了?
死人了?”
“啥?
死人了?”
“啊啊啊啊啊!
杀人啦!!!”
各种猜测和惊呼声在车厢里蔓延,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前面一阵混乱,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站了出来,扯着嗓门喊道:“都瞎嚷嚷啥?
没死人!
活得好好的!”
这粗犷的声音像一记重锤,瞬间压下了嘈杂的人声,车厢里安静了一瞬。
“只是晕了啊。”
有人小声嘀咕。
“怎么,你还挺失望?”
旁边的人打趣道。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哪个王八羔子乱传话,没死人也得吓死人……”确认没有发生命案,慌乱的乘客们才稍稍安心,一些好奇心重的人凑过去一看,果然,晕倒的人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恐慌逐渐消散,人群慢慢散开。
一位热心的大姐扶着面色苍白的晕倒女乘客,一边帮她固定身体,一边用力摇晃着她:“小妹,醒醒啊,你这是咋了?
中暑了吗?”
大姐扶着的女人双眼紧闭,毫无反应。
虽然汗水和凌乱的头发遮挡了年轻女人部分容颜,但依然能看出她五官秀丽,这副模样引来了不少人的关注。
火车并没有因为这突发事件而停下。
在一阵“哐当哐当”的声响中,驶过绿意盎然的郊外,继续向下一个城市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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