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戌时。
北熠国,京都,城东桃花林。
月华垂耀,煦风柔拂,银辉妆裹的蕊瓣,脱枝离叶,似醉蝶翩舞。
馥香浮动,粉色欲滴飞花下,径道纵横。
偏右宽道上,西名英姿焕发,腰佩利剑的青裳男子,肩扛一顶金漆彩绘、云纹层叠软轿,缓步慢行。
花艳,人俊,轿华丽,三者交相辉映,构成一幅充溢诗情、满盈画意的动态美图。
如斯绮色,当悦心赏之。
然,偏有煞风景者,辣手毁之。
令绮色染瑕的,是数十名由林外灌木丛蹿出,手执锋刀,杀气腾腾袭向软轿的蒙面黑衣人。
“有人乐善,奉送一款活筋络骨、健身益体娱乐游戏,尔等莫辜负,去玩个尽兴吧。”
彩绣锦帘,悬遮扇形轿窗。
帘缝处,飘出一道欢愉音,与黑衣刺客释放的戾气,呈鲜明对比。
“是。”
青裳侍卫闻言,当即卸轿,拔剑出鞘,旋身迎敌。
刀剑相击,哐啷作响。
青裳侍卫量虽寡,势却不弱。
黑衣刺客纵铆足劲,亦未能突破防线,始终与小轿维持着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距离。
见无从靠拢目标,其中三名刺客改弦易辙,锋刀嵌入腰间铁鞘,探手背囊,取出弓箭。
皎月映耀,清晰可见弃近攻、择远袭的刺客,那蓄势待发的架弓锐箭,箭头闪烁绿光,显然淬着剧毒。
转瞬,锐箭凌厉齐射。
然,速如流星、势若雷霆的离弦箭,即将破帘入轿刹那间,‘飓风’突起。
霎时,锐箭化作粉末,似细雨坠地。
箭毁人亦亡,射杀失败,来不及拔刀防御的黑衣刺客,眼前冷芒横闪,遭青裳侍卫利剑割喉。
风旋,帘起伏。
狭长缝隙处,两抹侧影,于茶烟氤氲的轿内,若隐若现。
侧影一高一低,高的乃人影,低的是兽影。
人,美男也。
紫色锦衣罩体,襟裾绣着淡蓝曼陀罗纹,金线织束腰带间雅佩一枚玉饰,色如雪,状若星。
墨染般黑发,除却后脑勺一缕以浅金丝带缠绾,余下随意披散,如飞瀑灵动肩脊。
黛眉桃花眼,琼鼻菱形唇,杏腮芙蓉面。
五官精致,轮廓分明,每一根线条皆无可挑剔,仿佛仙刀细琢成,觅不到半点瑕疵。
其颜,美若风中娇花摇芳;其姿,灿似雨后霓虹溢彩;其韵,灼如云间晴霞流光。
简言之,媚而不妖,艳而不俗。
顾盼颦笑,一举一动,韵味无穷。
百诗千词,吟不尽其丽容,百曲千歌,唱不出其瑰姿。
斜坐软榻左端,手执白瓷杯,浅啜香茗的他,乃青裳侍卫之主,亦为黑衣刺客欲索命目标,更是挥袖造‘飓风’,令锐箭不堪一击,似枯枝易折,沦为尘埃者。
兽,雄貂也。
体毛细密柔软,光滑亮泽,是罕见的纯银,毫无杂色。
躯干修长,背脊平首,头圆颊丰满,尾长肢短壮,齿尖爪锋利,黑瞳炯炯有神。
伏卧软榻右端,头垂青瓷碟,咬住肥鸭腿,细嚼慢咽的它,乃貂王之王,亦是品茗的他宠兽之一。
无论人或兽,皆不可貌相,此为至理名言。
而他和它,堪称典型写照,正淋漓诠释着这则明言。
紫衣男,貌美心不慈。
黛眉舒展,菱唇弯翘的他,畅饮香茗同时,媚眼欢意盎然,透过帘缝,笑赏恶战。
那怡愉神态,仿佛被利剑穿心的黑衣刺客,喷涌向地面的,并非腥血,乃一幅绝妙的水墨丹青画。
银毛貂,体帅肠不柔。
髭须耸卷,长尾摇摆的它,酣食肥鸭之余,明瞳悦色横生,透过帘缝,乐观狠斗。
那雀跃表情,宛若遭利剑破膛的黑衣刺客,袒露在风中的,并非肋骨,乃一种上佳的解馋零嘴儿。
东端,近墨者黑,濡染魔性的银貂,兴冲冲伴主,看着腥风血雨、刀光剑影之精彩大戏。
西端,一抹纤影迎着皎月,轻踏蜿蜒窄径,由平静安全区,慢悠悠走向动荡危险地。
粉色罗裙裹身,襟裾雅绣白兰花。
绸般柔顺乌发,绾成凌云髻,髻畔以一枚蝶形翠簪固定,髻前以三枚芙蓉状金钿点缀。
风乍起,一绺垂颊青丝似细柳飞扬,飘向双目。
风瞬止,青丝折回颊畔,少女抬腕,指腹触向因青丝撩拨而滋生痒意的眼皮。
一番搓揉,指腹抽离。
月华萦绕,清晰得见因痒消而舒展的目,黑白分明,澄澈明亮,可媲美横波秋水、生辉夏星。
可惜,这灵气十足,完美无瑕的清眸,搭配少女面庞,犹如馨香鲜花插在秽臭牛粪上——糟蹋了。
只因,她有着一张惨不忍睹的脸。
肤色暗沉,整副脸皮非但难觅半点健康的红润,且呈似泥土、若树皮般浅棕色。
覆着如斯脸皮,己属倒霉。
更悲的是,上苍似乎痴迷作孽,嫌此容毁得不够狠,又‘赐’了诸多令肤变质的‘霉’!
九个米粒般大椭圆形褐色雀斑,分散鼻梁;一个蚯蚓状杏色斑纹,从右颊蔓延至下颚;两个枣般大枫叶样银灰色斑纹,并列于左颊。
正所谓,肤白可遮丑,若黑毁所有。
少女虽不黑,但这乱七八糟、乌烟瘴气、一塌糊涂肤色造成的毁灭性,己将黑碾压成渣。
一言以蔽之,其容丑到离谱。
碧玉年华,肤色杂乱到荒唐,相貌丑出新高度的少女,姓甚名谁?
何方人士?
又为何出现在此?
她,姓凤名鸾歌,乃北熠国户部侍郎之女。
但,她也不是凤鸾歌。
准确来说,她叫萧晴,是一位魂穿者,曾效力二十一世纪Z国猎鹰特种部队。
全球十大顶尖特种部队,猎鹰常年霸居榜首,萧晴是猎鹰首席教官,代号火凤。
月前出境,执行一项组织内无人能完成的反恐任务,岂料告捷驾艇返航时,遭遇巨大海啸。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萧晴,首尝败绩,输给突如其来的天灾。
队友敬为神,敌人畏如魔,被誉为传奇人物,不朽神话的火凤,罹难穿越了,魂寄凤鸾歌身,记忆亦与之融合。
若说她穿得离奇,那么原主则死得荒唐,因夺其命者,不过是一只体型颇小的癞蛤蟆。
原主心善胆怯,蹲身池畔,抛饵料喂鲤鱼时,被不知打哪蹦出的它吓到,眩晕坠池。
而其溺毙之际,恰逢萧晴罹难。
是机缘巧合,造就魂穿奇旅?
亦或冥冥中自有天意?
她,更倾向后者!
前世,尚在襁褓,双亲己逝,由猎鹰教官抚养。
义父对她视如己出,关怀备至。
可这份无血缘,却极暖心亲情,却湮没于三年前。
义父跨境卧底,不慎暴露身份,虽成功击毙全球最大毒枭,及捣毁制毒基地,但也命丧枪林弹雨中。
当时,她在别国执行反恐任务,云树遥隔,无力扭转乾坤,只能默哀,令义父牺牲噩耗,成为心底最深的痛。
命犯孤星,与亲无缘?
魂穿至此,这曾如冰凝结的念头,融化!
只因,原主父之貌,竟与义父一模一样,且关怀态度,亦如出一辙。
莫非上苍仁慈,怜她失亲痛,故赐异界重逢?
原主才疏学浅,丑如鬼魅,弱不禁风,性情怯懦,可谓一无是处,但至亲并未视如草芥,而乃惜若珍宝。
秋冬,不过风寒卧床,其父愁肠百结,频踏庙观,烧香磕头,求神拜佛,愿折己命延之寿。
春夏,只是食欲欠佳,其兄焦急如焚,几乎跑断腿,大街小巷觅开胃美食,只为哄之多吃几口。
貌丑恐遭外人挖苦,足不出户,久匿深闺,其妹隔三差五,声情并茂叙趣事,更搜罗笑话集供翻阅,唯盼博之展颜。
其弟年幼,却懂事,举凡美食佳品,丝毫不争,皆让之享用,且时常缠绵左右,耍宝逗乐,希冀舒之郁结。
其母早逝,但生前对之千依百顺。
魂穿异界,拥有极丑脸,却也得到极浓情,值吗?
不仅重获父爱,还多了兄宠妹怜弟疼,这柔情蜜意,萧晴焉能不动容,岂会叹不值?
深感满足的她,坦然接受魂穿奇旅,亦愉悦迎纳逢亲良缘,更宣誓于心,今生定护亲安好,不令前世遗憾复演。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仕途黑暗,危机西伏,想守护在意的人,尤其身陷宦海的父兄,前提条件,先能自保。
而,自保基础,具备防身器。
府里现成兵器,萧晴,不,该称之为凤鸾歌了,凤鸾歌不擅长。
获悉城南西街有一楼,名曰巧夺天工,出售兼铸造兵器,且铸造术举世闻名,江湖兵器谱上排名前十的,皆出自此楼。
是故,她月初将应手兵器绘于宣纸,跑了一趟巧夺天工楼,交定金让其依图所制。
今日酉时三刻,乃取货之期,准点入楼,掏凭单付余款取完货后,又去了城南北街。
北街,又称水弄堂,两岸粉墙黛瓦,鳞次栉比,码头棋布,河流纵横,是京都著名集市地。
今夜,恰逢每季一度大夜市,据闻大夜市开张时,会有诸多外来商泊船摆摊,贩卖新奇玩意儿。
不在乎皮囊,只在乎亲情。
现在的凤鸾歌,冷嘲刺不痛耳,热讽剐不疼心,懒得以面纱遮掩的她,被宠同时,想宠回去,高调露着丑容,逛遍夜市摊,淘奇货博亲欢。
而当前,途经桃花林,欲归家的她,左臂弯处所挎扣盖双层竹篮里,装着的正是从夜市摊精选之物。
竹篮下层,搁着木雕、鼻烟壶、手链。
横看昂首登山,侧观摆尾渡河,左右来回晃动瞧扬蹄奔草原,雕工出神入化,造型栩栩如生,堪比三维立体的马木雕,是送给父亲的,父亲生肖属马,必喜此物。
彩绘山水画,内载细腻薄荷香粉,玲珑小巧,方便携带的琥珀鼻烟壶,是送给兄长的,兄长常值夜守门巡宫,此物可助之驱蚊逐虫、提神醒脑。
剔透红珊瑚,搭配圆润白珍珠,雪中梅开状手链,是送给异卵双胞胎妹妹的,妹妹肤如凝脂,戴着会极好看。
竹篮上层,搁着猴啃桃彩泥塑,及诸多零食。
彩泥塑玩具,惟妙惟肖,各类零食是她尝遍小吃摊,筛选出的精华,此乃送给幼弟的,其铁定爱不释手。
尤其那红又圆、酸又甜冰糖葫芦,风拂过竹篮,香味扑鼻,纵然她饱腹,亦不禁滋生馋意。
避免馋虫闹腾,凤鸾歌掀起竹篮盖,从油纸盒里取出一串冰糖葫芦,边走边吃。
当齿颊生香的她,吞下第三颗山楂时,正好行完窄径,踏入桃花林东端偏右宽道。
此刻,宽道上,恶战戏未落幕,仍在火热演着。
这端,桃花树畔,暂缓解馋,驻足默望前方五丈远处刀光剑影,凤鸾歌蹙眉,若有所思。
那端,华丽轿内,不愿沾染飞尘,又想更清晰赏血景,钩挂起锦帘一角的紫衣男,透过敞开窗缝,瞧见战圈外,突现一名丑丫头,目瞬露兴奋色。
呵,小插曲吗?
路遇凶杀案,蒲柳之姿的她,会作何反应?
恐遭横祸,转身拔腿,逃之大吉?
受惊过度,缺氧窒息,昏厥在地?
毛骨悚然,涕泗滂沱,扯嗓尖叫?
依常理,不外乎这三种反应,而无论哪一种,皆是意外之喜呢。
以他人痛苦为快乐源泉的紫衣男,兴味盎然等待着战圈外,丑丫头即将开唱的,那令己赏心悦目小插曲……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