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葛宇蹲在田埂上,指尖摩挲着一株半枯的黍苗。
叶尖泛着锈色,根茎却诡异地渗出银白光晕,像一条蜷缩的星河。
这是今早第三株异变的作物——自三日前那场陨星雨过后,村东头的田垄便染上了妖异的色泽。
他俯身贴近泥土,耳畔忽然响起细碎的嗡鸣,仿佛有人将铜钟沉入地底,余波震颤着骨骼。
“阿宇!
发什么愣?”
父亲粗粝的嗓音劈开雾气。
葛宇慌忙起身,掌心却黏住一截黍苗。
银光顺着指缝蜿蜒而上,在腕骨处凝成螺旋状纹路。
他猛地甩手,那纹路却如活物般钻进皮肤,寒意在血脉中炸开。
“当啷——”腰间镰刀毫无征兆地坠落。
铁刃触地瞬间,周遭十丈内的晨露突然悬停半空,凝结成千万颗冰晶。
父亲扛着犁耙的身影骤然模糊,仿佛被浸入晃荡的水镜。
葛宇踉跄后退,脚踝陷进松软的土壤——不,那不是土壤,而是无数细小的青铜齿轮,正咬合着翻涌上爬。
“时空双脉……终于醒了。”
沙哑的女声自头顶传来。
葛宇抬头望去,见一袭玄袍浮在榆树枝头,袍角绣着阴阳双鱼,鱼眼处嵌的竟是两颗人牙。
女人指尖捏着半截焦黑桃枝,枝头绽开的却是猩红曼陀罗。
花瓣簌簌飘落,触地即燃,火焰竟泛着幽蓝。
“阴阳家猎魂使,幽荼。”
她屈指轻弹,曼陀罗火海轰然暴涨,“交出守墓人血脉,留你全尸。”
葛宇的脊背撞上老槐树,树皮突然剥落,露出内里青铜质地的机关纹路。
齿轮咬合声愈响愈急,他感觉胸腔里有两股力量在撕扯——一股炽烈如熔岩,顺着任脉奔涌;另一股凛冽似寒潮,沿督脉倒灌。
冰火交缠处,视野突然分裂:左眼所见是燃烧的桃林,右眼却映出漫天星斗,其间有巨兽阴影游弋。
幽荼的袖中窜出九枚骨钉,钉头雕刻着啼哭的婴面。
“锁魂钉,定!”
骨钉破空时拖出惨绿尾焰,却在触及葛宇衣角的刹那,被某种无形屏障弹开。
少年脚下的齿轮群发出亢奋的尖啸,地面轰然塌陷,露出一条倾斜向下的青铜甬道。
机关城醒了。
葛宇坠入黑暗的瞬间,瞥见甬道壁上的浮雕刻痕——那竟是《墨子·备城门》的全文,篆字缝隙里渗出靛蓝荧光。
他翻滚着跌落九层青铜阶,最后撞进一处圆形密室。
西壁布满蜂窝状的孔洞,中央悬浮着一尊三尺见方的青铜匣,匣面饕餮纹的獠牙间卡着半卷竹简。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竹简上的墨迹突然流动,化作黑雾缠上葛宇手腕,“然墨者非攻,唯守心中明镜——小子,可愿承我衣钵?”
剧痛自太阳穴炸开,葛宇的瞳孔分裂成双重菱形。
左瞳浮现齿轮虚影,右瞳流转星河,他看见三百年前的光景:初代钜子以血为墨,在机关城核心写下“兼爱”与“非攻”。
笔锋落处,青铜生出经脉,齿轮化作脏腑,整座城池竟是活物!
密室外传来金铁交鸣之声。
幽荼的骨钉正在凿穿甬道,曼陀罗火顺着缝隙滴落,将青铜熔成赤红铁水。
“没时间了……”葛宇咬牙握住竹简,饕餮纹突然暴睁双目,匣盖轰然洞开。
匣中并无兵器,只有一团纠缠的青铜丝线,线头刺入他的指尖。
剧痛中,无数机关图谱涌入脑海——陌弩连匣的机括如何校准,云梯铰链的承重节点在哪,甚至能感知到整座机关城的三千六百处榫卯正在自己血脉中苏醒。
“青铜开匣,千机启灵。”
少女的清冷嗓音自头顶传来。
葛宇抬头望去,见密室穹顶的星图开始旋转,二十八宿的位置各探出一截青铜臂。
机械臂交错编织,眨眼间构造成人形轮廓。
星砂自孔洞倾泻,为骨架覆上莹白肌肤;最后一片青黛嵌入眼窝时,那机关少女翩然落地,发间别着半枚断裂的齿轮簪。
“墨璇,奉钜子遗命守候传人。”
她屈指叩击心口,胸腔内传来清脆的齿轮咬合声,“阴阳家的曼陀罗火含怨煞,需用‘非攻’第三变——逆鳞盾。”
话音未落,密室东壁轰然崩塌。
幽荼踏着火浪飘然而至,九枚骨钉己染成漆黑。
“墨家余孽……”她冷笑挥手,骨钉结成的阵图竟幻化成九头蛇影,“今日便让机关城彻底绝脉!”
墨璇足尖轻点,穹顶星图骤然亮起。
青龙七宿的青铜臂应召而降,在她掌中汇成鸢形巨盾。
盾面逆鳞倒竖,与骨钉相撞时迸出紫电。
“带他走!”
她旋身将葛宇推向西南角的暗道,“去天枢阁,那里有初代钜子留的……”蛇影突然分裂,一枚骨钉绕过盾牌首刺葛宇后心。
生死一瞬,少年本能地抬手虚握——掌心齿轮纹路狂闪,整面西墙的青铜砖突然剥离,在空中拼成八卦锁阵。
骨钉卡在“坎”位动弹不得,葛宇的鼻腔涌出热血,却咧嘴笑了:“原来这就是……机关术。”
幽荼的面具裂开细缝,露出半张烧焦的脸。
“时空双脉加墨家传承……必须上报圣女!”
她咬破舌尖喷出血雾,身形逐渐透明。
曼陀罗火却未熄灭,反而顺着青铜纹路向核心蔓延。
墨璇的瞳孔缩成针尖:“她在献祭魂血引燃机关城!
跟我来——”她拽起葛宇冲进暗道。
身后传来连绵爆响,烈焰中升起无数青铜残肢,仿佛整座城池在哀嚎。
奔跑中,葛宇的袖口突然被扯住——某截断裂的青铜手指正勾着他的衣角,指尖刻着极小篆文: “钜子令:葬城于渊,待星归位。”
暗道尽头,一扇刻满农具图腾的青铜门缓缓开启。
腐浊气息扑面而来,葛宇眯眼望去,见阁内悬着三百六十具青铜棺椁,棺盖皆呈谷穗状。
最大那具棺材的缝隙里,渗出血色星光。
“那是初代钜子的‘神农棺’。”
墨璇的齿轮簪开始急速旋转,“开棺需要守墓人血脉,而你……”她忽然顿住。
葛宇顺着她的目光低头,发现自己掌心的齿轮纹路不知何时己蔓延至脖颈,与右眼的星芒脉纹交汇成奇异图腾。
阁外传来地动山摇的崩塌声。
少女的机械手指轻轻覆上他额头:“准备好了吗?
真正的淬炼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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