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仲跪坐在青石垒砌的坟茔前,指尖抚过碑上"爱妻剑秋"的刻痕,幽冥剑插在泥土里泛着幽蓝光泽。
远处桃林簌簌飘落的花瓣掠过他灰白交杂的长发,像极了大婚那日剑秋簪在他鬓角的绢花。
"她总说这剑戾气太重。
"尹仲突然开口,惊飞了栖在墓碑上的青鸟,"可我握着它五百年,此刻才懂什么叫刺骨寒凉。
"他掌心抵住剑锋划出血线,暗红血液顺着凹槽蜿蜒成符咒般的纹路,转瞬又愈合如初。
树影里转出个素衣女子,正是褪去伪装的尹凤。
她望着父亲佝偻背影,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夜,他抱着浑身滚烫的自己冲进龙婆药庐的模样,与此刻枯坐坟前的苍老身影重叠成碎片。
童战将新采的龙胆草递给月牙时,瞥见她袖口沾着天雪生前最爱的夕雾花粉。
炉火映得她侧脸轮廓朦胧,恍若那年冰棺里沉睡的容颜。
"你故意留着这味道?
"他指尖轻触花瓣,露水沾湿了指节。
"就像你留着她的银锁。
"月牙往药臼里添了三分黄连,"我们都在用痛楚丈量爱意的深浅。
"山风卷着尹凤的呜咽掠过回廊,尹仲突然暴起抓住女儿双肩:"你为何要扮作天雪?
为何要让我活着受这剜心之刑!
"幽冥剑感应到主人激荡心绪发出嗡鸣,剑柄处凝结的冰晶簌簌坠落。
尹凤抚上父亲布满血丝的眼睛,触到他眼角永远流不出的泪:"因为娘用命换的清明,不该被愧疚湮没成新的魔障。
"地底城暗河倒映着童博擦拭灵镜的身影,豆豆端着汤药在石门处驻足。
水纹将镜中影像割裂成无数个尹仲——五百年前银甲金冠的将军,如今蜷缩在坟茔旁的佝偻老者,还有幽冥剑里封存的魔影。
"他会不会变成第二个尹仲?
"豆豆望着丈夫愈发苍白的鬓角突然发问。
童博指尖抚过镜面泛起涟漪,映出月牙正将夕雾花别在童战襟前:"我们都在时光长河里打捞逝者的倒影,有人沉溺幻象,有人把残影织成新的晨曦。
"尹仲在黎明前刻突然挥剑劈向坟茔,却在剑锋触及石碑的刹那僵住。
碑文缝隙里钻出株并蒂雪莲,恰如剑秋临终时攥在他掌心的那朵。
不死之人轰然跪地,任晨露浸透衣襟,终于对着东方既白的天空发出困兽般的嘶吼。
这哀鸣惊醒了所有在回忆里泅渡的灵魂,童战握紧月牙颤抖的手,发现她腕间银铃与天雪棺椁上的镇魂铃竟奏着同样的韵律。
幽冥剑尖的雪莲骤然绽放,莹白花瓣间浮出剑秋残存的魂影。
她指尖虚点尹仲眉心血痕,五百年前种下的长生咒印开始龟裂。
"你总说永生是诅咒..."魂影的声音裹着莲香渗入他每道骨缝,"可若没有这五百年,谁来记住我簪花时的模样?
"尹凤腕间突然传来灼痛,当年龙婆为压制她体内幽冥寒气戴上的血玉镯寸寸崩裂。
地底城暗河骤然沸腾,童博手中灵镜射出一道金光,将河中倒影的无数个尹仲尽数收拢。
豆豆的汤药泼洒在镜面,苦味蒸腾成雾,显出剑秋魂魄正化作万千萤火缠绕着尹仲。
"快看墓碑!
"月牙突然指着雪莲根系惊叫。
夕雾花粉不知何时渗入石碑裂缝,与雪莲汁液交融成淡紫经络,在青石表面勾画出天雪临终前未写完的血书。
童战踉跄着扑到碑前,看到那句"愿化春泥护新芽"的尾笔竟与月牙字迹重叠,腕间银铃无风自鸣,震碎了冰棺残留的封印。
尹仲周身的时空开始扭曲,五百载光阴如琉璃碎片在他瞳孔中流转。
幽冥剑的幽蓝转为月白色,剑身映出大婚那夜剑秋偷换合卺酒的身影——她早将半颗不死心碾作药引,融进他饮了五百年的鸩酒里。
"原来醉意不是酒..."尹仲徒手捏碎剑锋,飞溅的冰晶里每个棱面都是剑秋不同年岁的笑靥,"是你替我咽下了所有清醒的痛楚。
"地底城传来镜面碎裂的脆响,童博的银发以肉眼可见速度转黑。
豆豆接住坠落的灵镜残片,发现每块都映着现世场景:尹凤正用染血指尖在父亲后背重绘崩毁的长生咒,月牙腕间银铃渗出天雪封印的记忆光点,而自己腹中悄然成形的生命,正吸收着空气中游荡的幽冥剑气。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雪莲花心时,尹仲掌心重新凝聚的幽冥剑己褪尽血色。
他轻挥剑锋挑起那朵并蒂莲,转身将花簪在尹凤鬓边:"你娘把春天藏在了轮回缝隙里。
"远处童战握着的龙胆草突然抽出新芽,月牙袖中的夕雾花粉自动织成盖头,飘落在她与童战之间。
暗河恢复平静的刹那,豆豆听见灵镜最后一块碎片里的私语:"不死人的新生,始于学会为所爱之人...甘心赴死。
"她低头抚上小腹,童博变黑的发梢垂落她颈间,带着龙氏血脉苏醒的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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