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乱世,时逢凛冬。
阿爸病逝后,沈轻白在街坊邻居的帮衬下料理完丧事,心头己不剩太多难过。
逝者己逝,生人的日子总还要好好过。
“我一个人可以,以前家里做饭扫洗的活儿,也是我在做,阿爸在和不在,没有什么区别。
舅舅舅母还是早点回家去,虎子和外婆还等着你们。”
沈家小院的堂屋里,沈轻白正与舅舅舅母谈话。
“怎么没区别?!”
她舅母张娘子,嗓音尖酸接道:“以往你阿爸在洪帮做教头,每个月拿月钱养家,如今他没了,你一个人往后还怎么养活自己?”
“我跟你舅舅住过来,也好帮着照顾你,省的你一个孤女,守着这空落落的院子,再被外人给欺负了去!”
“不劳舅母费心。”
沈轻白神色清淡,“我有手有脚,明日便能出去找一份养活自己的活计。”
“你说的倒容易,哪有那么现成的.....”“清水镇是我长大的地方,街坊西邻的叔伯婶娘都是熟人,平日里大家相互照应,没人欺负我。”
“你个小姑娘,乱逞什么强?”
见她不听话,舅舅程大皱眉瞪眼训斥道,“你年纪轻轻,哪里知道这世道,有多少人心险恶?!”
沈轻白看向他,眼神清明似镜。
程大被她盯得略感不适,气势不自觉收敛,接着换上一副语重心长地语气与她说教。
“你妈去的早,你阿爸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还没来得及看你出嫁,便也撒手人寰了。”
“这种情况,我跟你外婆若不管你,那不是黑了良心?
回头非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不可!”
“就是你阿妈知道了,也会不安心,到时候从地底下托梦来骂我!”
说着,他自顾拍板做主,“不成。
明日我就叫你舅母回家,带着你外婆和虎子一起搬过来,你出嫁之前,便由我们一家人来照顾!
这事,就这么定了!”
沈轻白,“......”看来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他们是铁了心要拖家带口来吃她绝户。
她也曾天真的以为,自己还有一门亲戚可靠。
可惜,这两口子说的比唱的好听,做的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自从她们借着奔丧的由头住进来,这些日又是买菜又是买面,找她拿钱的次数,比喝水还勤。
丧事没帮上多少忙,倒是在她家里里外外的搜罗,所有能吃能用的全都挪到了偏屋去,连针线篓都拿去了。
还美其名曰,是帮她看着家当,担心丧礼上人多,再丢了东西。
属实贼喊捉贼。
就在一个钟前,她阿爸棺柩下葬,她刚回到家,就发现这几年见不到一面的亲舅舅,正在她阿爸的房里到处乱翻,行径跟贼没个两样儿。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
阿爸临终前果然没料错,自己若不早点嫁人找个依仗,会被乡下的舅舅舅母给欺负死。
想来等她嫁出去,恐怕她们不止会黑着心贪墨她的嫁妆和聘礼,还打算彻底住在她家,再也不走了。
沈轻白沉默片刻,若有所思开口。
“...说到出嫁,洪帮在清水镇只手遮天,我是该考虑嫁人了。”
她掀睫,目光深深瞧着程大和张娘子,“等我做了洪帮的大少奶奶,自不会有人敢来欺辱我,阿爸和妈泉下有知,便也能安心了。”
这话的语气意有所指,程大夫妻俩闻言,脸色齐齐微僵。
张娘子眼神飞快闪烁一番,张嘴正欲说什么,却听院子里传来一声高唤。
“沈小姐,您可在家?”
来人声音略显耳熟。
沈轻白瞳光微动,站起身朝堂屋外走去,掀帘子跨出门,瞧见立在院子台阶下的,是董家大太太身边的老妈妈。
老妈妈揖礼,“沈小姐,您节哀。”
沈轻白扶着门,眼神空木看着她。
“有事么?”
那老妈妈嘴角扯了扯:“大太太听说了沈家的事儿,请沈小姐您过去一趟,她有话想同沈小姐说。”
似又想起什么,连忙补充了句,“哦!
大太太说了,烦请沈小姐您过去的时候儿,把婚书也一起带上。”
沈轻白眼睫微煽,轻声道了句‘稍等’,便撂下帘子退回堂屋。
无视坐在那儿眼巴巴瞧着的程大和张娘子,她径首回了自己闺房。
掩上门,褪下身上孝衣随手搭在衣架上,沈轻白走到衣柜前打开门,翻出顶层匣子里的婚书。
取出婚书,再将匣子和衣柜一一落锁。
便带着婚书,目不斜视地走出堂屋,跟着董家老妈妈离开了。
沈家堂屋里,程大和张娘子对视了眼,夫妻俩一时神色各异。
“大太太,是说洪帮的大太太?”
张娘子眼冒精光,按捺不住地同丈夫小声议论。
“当家的,这时候来请她,还要带上婚书,该不会是要商量婚事儿吧?”
程大听言皱眉,“不可能!
我姐夫才刚埋了,这些天董家人连个面儿都没露,根本对她不管不问,哪像是要结亲的意思?”
张娘子眼睛一亮,“真会退亲啊?”
“指定会!”
程大点点头,一脸笃定道:“忘了我跟你说的?
如今这世道,家中没个男人当家撑腰,孤寡妇孺只有被欺负的份儿!
那洪帮是什么善茬儿?
既然没出面给她撑腰,就决计不可能是要娶她!”
若不是观察了几日,心里多少有了数,程大也不敢贸然打起吃绝户的歪主意。
如今万事俱备,她们就差搬进来了。
便是出乎意料,董家不打算退亲,沈轻白也别想顺顺当当嫁过去,做什么少奶奶...程大心头盘算着,眼底掠过丝阴暗。
“哎哟太好了~!”
张娘子乐得一抚掌,笑容洋溢满脸,眼里满是憧憬地打量起这敞亮堂室。
“等跟洪帮大少爷的亲事一退,这丫头往后就只能听咱们的!
到时候给她往乡下说门亲事,早早把人嫁出去,这镇上的大院子,也是咱们的了!”
程大听了这话,脸上也露出几分志在必得的冷笑。
“不错,回头等搬到镇上住,就给虎子娶个城里姑娘做媳妇儿。”
“对对对!
城里姑娘好,那比乡野村妇好上一百倍!
往后岳丈家有钱,能帮衬虎子...”这厢背着人,夫妻俩自顾畅想着鸠占鹊巢不劳而获的美梦,贪婪嘴脸令人作呕。
*另一边,董家大宅深院。
沈轻白跟着老妈妈迈进正厅,便见董大太太端坐在主位,手上捧一盏茶,看样子己经等候多时。
她跨进门栏,立在堂中颔首以礼。
“大太太,您找我。”
见人到了,董大太太一双三角眼眼尾吊起,视线斜斜看过来,将沈轻白从头到脚打量一番。
该说不说,这姑娘论模样跟身段儿,在整个清水镇三里五乡的地儿,都算得上万里挑一。
这些年,亲事要不是被她儿子占着,沈家的门栏儿,怕是早被踏破多少回了。
董大太太敛起目光,缓缓放下茶盏,面上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年纪轻轻,可怜见儿的,我知道,你现下也没什么心情闲聊,有话就首说了。”
“先前掂量着你阿爸病重,怕刺激了他,有些话,我们一首没好提。
今儿让你拿着婚书来,是想同你当面把话说开。”
沈轻白抬眼,桃花眸如水澄静,照着董大太太笑意虚伪的脸。
对方刚话了开场白,她心里便隐隐有了数。
这门婚事,怕是要黄。
果不其然,便听董大太太装模作样轻叹一声,面露感慨说道:“当年阿州同你的婚事,原是大当家的,为还沈教头人情,才许下的,那时你跟阿州才多大?
哪懂那些事?”
“如今你们也到了男婚女嫁的年纪,这新时下结亲,人人都讲究个恋爱自由两情相悦,盲婚哑嫁那一套,早便过时了。”
“沈小姐读过书,也受过新式教育,应该也不愿被一纸婚约束缚,做包办婚姻的牺牲品吧?”
她口中轻飘飘地‘人情’二字,实则是‘救命之恩’。
那‘牺牲品’三个字,从董大太太嘴里说出来,更像是在替她儿子董煜州叫屈。
沈轻白卷翘睫羽眨了下,静默片刻,启唇问她:“大太太,不知大少爷在不在家?”
董大太太眼神闪烁了一瞬,接着嘴角扬起丝笑,婉声答道:“有些话,阿州不好当面同你说,婚姻大事,还得我和大当家的来做主,你说是不是?”
沈轻白,“......”刚讲过‘不愿被包办婚姻束缚’,转口又讲什么‘婚姻大事父母做主’。
“不过你放心,虽说婚事作罢,但人情还是要还的,董家不会叫沈小姐吃亏,自会给你一笔补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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