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青瓦上的声响,掩住了厢房内细微的翻页声。
江雪霁就着烛火核对最后几页账目,算珠在苍白的指尖跳动,忽然在"丙戌年蚕丝收成"处凝住。
窗外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
她吹灭蜡烛的瞬间,三道黑影破窗而入。
账册塞入怀中时带翻了砚台,墨汁泼在月白衣襟上,像开出一朵狰狞的花。
后颈擦着刀锋滚到博古架旁,瓷瓶碎裂声里摸到暗格机关——这是她守了三年的秘密。
"青蚨阁要的可是完整账册。
"蒙面人的刀尖抵住她咽喉,"小娘子莫要自误。
"江雪霁背在身后的手摸到暗格里的火折子,唇角忽然绽开笑意:"那得看你们的火镰快,还是扬州漕运的东风快。
"话音未落,火折子掷向浸透火油的纱帐。
烈焰腾起的刹那,斜里刺来一道雪亮剑光。
绯色身影破开屋顶瓦片翩然而下,剑穗金铃在灼热气流中叮当作响。
来人揽住她腰身时,发间沉水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抱紧。
"剑气荡开追兵,她们跌进后巷积水里。
江雪霁抬头望去,救她的女子左肩插着半截断箭,雨水冲刷着那张苍白却明艳的脸。
染血的指尖捏着方才趁乱从黑衣人身上扯下的腰牌——玄铁所铸,刻着振翅青蚨。
"裴怀素。
"女子撕下裙摆裹住伤口,凤眸映着远处火光,"姑娘烧的可是扬州三十六坊的漕运总账?
"江雪霁按住怀中账册,忽然笑了。
她摸出袖中金错刀抵住对方心口:"裴姑娘冒着箭雨相救,总不会是为请我吃茶。
"暴雨在她们之间织成珠帘,远处传来追兵踏水声。
裴怀素忽然握住她执刀的手按向自己伤口,温热血迹染红衣襟:"三年前户部侍郎裴琰获罪流放,其女本该在教坊司。
"她贴近江雪霁耳边轻笑,"你说我们谁更见不得光?
"裴怀素倚着染坊晾晒架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染红了青砖。
江雪霁捧着药碗站在三步之外,目光扫过她腰间新换的玄铁令牌——昨夜从杀手身上扯下的青蚨令,此刻正悬在褪色的襦裙系带上。
"砒霜三钱,乌头五铢。
"江雪霁将药碗搁在石磨上,"裴姑娘若想灭口,该换味甘遂。
"裴怀素忽然拽住她手腕扯向自己,滚烫的额头贴上她冰凉的手背:"雪霁算学无双,却不知毒杀朝廷钦犯要罪加三等?
"染着蔻丹的指尖划过她袖中暗袋,"何况你的金错刀还缺个开刃的机会。
"江雪霁袖中寒光乍现,却在触及对方脖颈时陡然停住。
金错刀映出晾晒架后的寒芒——三枚淬毒银针正对准裴怀素后心。
染池突然沸腾,十二名黑衣人破水而出。
裴怀素揽着她滚进靛蓝染缸,毒针没入木架的声响混着布料撕裂声。
江雪霁浸在冰凉的染料里,看见裴怀素肩头旧伤崩裂的血染红水面。
"东南角晾布车。
"裴怀素在她掌心快速划字,染成深蓝的衣袖突然扬起,数十枚铜钱击灭灯笼。
江雪霁趁暗蹿到晾布车后,指尖触到车轴暗藏的机括——这是她改造的织机飞梭。
黑衣人踏着染池围拢时,裴怀素突然扯动晾晒绳。
数百匹素帛如雪浪倾泻,江雪霁扣动飞梭机关,淬火钢针穿透素帛钉入敌人膝骨。
哀嚎声中,裴怀素的长剑己架在最后活口颈间。
"青蚨阁接单有三不杀。
"她剑尖挑开刺客衣襟,露出心口朱砂印记,"你们在杀身契上画押,说明要杀的根本不是江姑娘。
"刺客突然暴起,江雪霁的金错刀先一步刺穿他手腕。
染血的账册残页从刺客怀中飘落,她捡起浸透的纸页冷笑:"原来是为丙戌年的生丝配额。
"裴怀素突然夺过残页对着月光细看,脸色骤变。
染血的手指划过账目尾端的朱砂印鉴——本该盖着扬州漕运使官印的位置,赫然是当朝太子的私章。
地窖烛火摇曳,江雪霁将复原的账目誊在鲛绡纱上。
裴怀素把玩着太子私章拓印,忽然将匕首插在账册中央:"明日将此物送进青蚨阁,换三张过所文书。
""裴姑娘是要卖了我换船票?
"江雪霁笔下未停,"青蚨阁发现账册有假,第一个死的可是送货人。
""所以得劳烦江姑娘扮作绣娘。
"裴怀素将染血的襦裙铺在案上,"用你改良的缠金绣法,把真的河工银两数据绣在裙摆。
"烛芯爆出火花,江雪霁终于抬眼:"你如何知道我在研究缠金绣?
"裴怀素从怀中掏出一方残破帕子,金线绣的云纹间藏着漕运暗码:"三个月前你卖给典当行的绣品,用的是北疆失传的双面异色绣。
"她指尖抚过帕角褪色的血渍,"这种绣法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七年前凉州军械库爆炸案现场。
"地窖突然死寂,江雪霁手中的狼毫笔咔嚓折断。
金错刀抵上裴怀素咽喉时,对方却将脖颈往刀锋送了半寸:"凉州军匠江氏满门殉爆,唯独十岁幼女被老仆藏在运尸车逃出——官府案卷是这么记载的。
"刀尖颤抖着划破肌肤,血珠滚落在账册上。
裴怀素握住她执刀的手:"三日前我本可以拿你换自由身,却在火场看见你护着账册的眼神——和当年我父亲捧着户部清吏司黄册时一模一样。
"更鼓声穿过地窖缝隙,江雪霁忽然扯开裴怀素的衣襟。
烛光照见心口狰狞的烙痕——竟是官奴印记。
"教坊司的姑娘可不会留下这种烙印。
"她指尖拂过疤痕,"除非有人替了你的身份。
"裴怀素突然擒住她手腕按在墙上,气息拂过染着靛蓝的鬓发:"江姑娘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用金错刀刺穿这秘密,要么..."她将绣针塞进江雪霁掌心,"帮我绣完最后三行河工银两数。
"漕船驶过明月桥时,江雪霁望着舱底三十口檀木箱。
改良后的缠金绣在月光下流转暗纹,真正的账目藏在绣娘们的裙褶间。
裴怀素倚着货箱咳嗽,肩头渗血的绷带下隐约可见青蚨噬咬的图腾。
"青蚨阁主心口都有蛊虫。
"她将药瓶抛给江雪霁,"若子时前不服解药,这些姑娘活不过天明。
"江雪霁握紧药瓶:"你从何时开始布局?
""从看见太子私章那刻。
"裴怀素掀开箱盖,露出底层寒光凛凛的箭镞,"三年前父亲查出河工银两被熔铸成箭矢,第二日就因贪墨罪入狱。
"漕船突然剧烈摇晃,两岸亮起火把。
官兵喝令声里,裴怀素突然将她推进货箱:"记住,过闸时掀开第三块船板。
""裴怀素!
"江雪霁抓住她染血的袖口,"你答应要帮我重审凉州案。
""所以你得活着到京城。
"裴怀素斩断袖角,将青蚨令塞进她手中。
转身瞬间,江雪霁看见她后颈浮现的朱砂记——竟是皇室宗亲才有的鸾鸟胎记。
货箱沉入水中的刹那,江雪霁听见甲板上的对话。
"恭喜郡主揪出漕运蛀虫。
""告诉太子哥哥,青蚨阁这份大礼,怀素收下了。
"江水淹没口鼻时,江雪霁握紧青蚨令。
金错刀划开船板暗层,裴怀素早备好的羊皮囊助她浮出水面。
对岸芦苇丛中,三百绣娘安静伫立,每人裙摆都绣着片金色鳞羽——拼起来正是青蚨阁的完整情报网。
晨雾中驶来小舟,船娘递上还沾着血的信笺:”君有玲珑心,素怀千秋业。
明月照沟渠时,勿忘火场共淋的那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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