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第七声裂响时,林疏月终于尝到了血的味道。
暗红宫灯在夜风中摇晃,将椒房殿的飞檐投在青砖上,像极了谢知危惯用的断刃弧度。
她攥紧袖口的翡翠扳指,指腹碾过内壁未及细辨的刻痕——那是三日前太子亲手为她戴上的婚聘信物,此刻正随着心跳泛出灼烫的温度。
殿外传来甲胄相撞的声响,不是她熟悉的玄甲卫制式,倒像是……国师府私兵的连环锁子甲。
“殿下答应过,待妾身及笄便封后。”
她望着阶下负手而立的男子,喉间泛起苦杏仁味的腥甜。
林疏月的月白裙裾己被血浸透,发间金步摇歪在一侧,垂落的流苏恰好挡住左眼——那只眼的眼尾下方,三日前突然浮现出朱砂色的胎记,形似断裂的铜铃纹路。
谢知危转身时,玄色大氅带起穿堂风,烛火应声而灭。
黑暗中,她听见他解下玉佩的轻响——是太子亲赐的蟠龙佩,本该挂在玄武门守将腰间。
“疏月可知,太医院的鸩酒要改良七次,才能骗过东宫的试毒银盏?”
他的声音像浸了冰的刀刃,“你教我的《璇玑变奏曲》,第三段宫调里藏着十八道暗哨布防图,当我听不出来?”
殿外传来箭矢破空声。
林疏月踉跄后退,后腰抵上冰冷的朱漆立柱。
铜铃再度作响,这次裂音里混着金属摩擦的锐响——是她藏在袖口的淬毒袖箭,正被谢知危徒手捏住箭杆。
月光从雕花窗格漏进来,照亮他指尖渗出的黑血——原来他早服了抗毒秘药,连太子赏赐的翡翠扳指,都被他调换成了一模一样的赝品。
“太子妃聪慧过人,”谢知危逼近半步,蟠龙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可曾想过,你煞费苦心改良的鸩毒,为何会让太子在合卺夜暴毙?”
他忽然扯开大氅,内衬上绣着的二十八宿星图栩栩如生活过来,角宿方位的星点正对应着东宫的位置,“国师说,要让天枢星坠于紫微星位,才能应‘主星更替’的天象。”
铜铃第七次裂开。
这次裂响穿透了耳膜,林疏月眼前突然闪过无数碎片般的画面:现代手术室的无影灯、监测仪上紊乱的心跳曲线、玻璃幕墙外的谢氏集团大楼,还有……她亲手递出的核桃蛋糕。
剧痛从心口蔓延至指尖,她低头看见自己的掌心浮现出细密的红疹,而谢知危的身影正与穿白大褂的医生重叠。
“林小姐!”
护士的惊叫刺破了幻境。
心电监护仪的蜂鸣声尖锐刺耳,林疏月猛然睁眼,看见消毒灯在天花板上投下冷白的光圈。
右手背上的留置针正在回血,输液管里的抗过敏药剂呈诡异的淡金色,像极了前世铜铃裂痕中渗出的光雾。
她想抬手扯掉针头,却发现指尖还残留着掐入掌心的月牙形血痕——和前世被袖箭划破的位置分毫不差。
“体温39.7℃,血压80/50!”
护士长的声音带着颤音,“准备肾上腺素!
联系心内科……”林疏月盯着墙上的电子钟,19:07——正是前世椒房殿政变的戌初时刻。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腥甜,像极了鸩酒里的苦杏仁。
她张嘴想喊,却看见护士胸前的工牌在视野里扭曲,渐渐变成谢知危的蟠龙佩,而对方耳后那颗本该存在的黑痣,此刻正泛着芯片般的冷光。
“叮——”抢救室的门被撞开的瞬间,铜铃的裂响再次在脑海中炸响。
林疏月终于看清推床旁医生的脸——是谢氏集团的首席医疗顾问裴砚,他此刻正盯着心电监护仪,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白大褂口袋里的物件,金属相碰的轻响,分明是前世暗卫组织天枢阁的傀儡丝银线。
“肾上腺素静推!”
裴砚的声音忽然变得陌生,“准备除颤仪,患者出现心室颤动!”
剧痛中,林疏月的视线落在裴砚胸前的工作牌上。
姓名栏下方的科室标注突然扭曲,变成了“太医院正使”西个古体字,而照片里的人,分明是前世替她修改太子脉案的张院判。
她想开口质问,却发现舌尖抵着的上颚多了块异物——是半枚碎裂的铜铃残片,边缘还带着新鲜的血痕,仿佛刚从她的舌根处剜出。
“林小姐!”
裴砚突然俯身,指尖按在她的人中穴,“能听见我说话吗?
你吃了含有核桃成分的蛋糕,引发严重过敏……”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
林疏月的视线穿过裴砚的肩膀,看见抢救室的玻璃上倒映出双重影像:现世的仪器设备与前世的椒房殿梁柱重叠,监护仪的曲线与铜铃的裂痕完全吻合,而她左手手背上,不知何时浮现出朱砂色的咒文——“永失所爱”,正是前世死亡瞬间出现在掌心的血字。
当除颤仪的电极片贴上胸膛时,林疏月忽然想起三日前在谢氏集团收购案庆功宴上,她曾在甜点区看见过相同的核桃蛋糕。
奶油裱花的纹路,分明是前世东宫地砖的缠枝莲图案,而蛋糕旁的银叉,柄端刻着的星图,正是谢知危大氅上的二十八宿方位。
“第一次除颤,200焦耳!”
电流通过胸腔的瞬间,铜铃的残响终于清晰。
那不是幻听,而是来自她颈间的吊坠——入职时人事部发放的工牌挂坠,此刻正在皮肤表面发烫,金属外壳裂开细缝,露出内部刻着的“永堕轮回”咒文,以及……与前世翡翠扳指内壁相同的现代化学分子式。
黑暗降临前的最后一刻,林疏月看见裴砚转身时,白大褂下摆闪过半幅山河图刺绣。
那是她前世亲手绣给太子的锦囊图案,此刻却出现在现世的医疗顾问身上。
而在更远的走廊尽头,穿香奈儿套装的女子正倚着墙冷笑,耳后那颗新点的朱砂痣,与前世林疏月送给暗卫的标记完全一致。
心电监护仪的蜂鸣声归于平首。
护士开始做胸外按压,裴砚的手掌按在她的胸骨上,频率与前世铜铃的裂响完全同步。
林疏月忽然在他的瞳孔里看见倒影:谢氏集团顶楼的观星台正在浮现,二十八宿方位的铜兽首转动,露出内部藏着的文件——正是她前世焚烧的太子党名册,而名册首页的名字,赫然是现世谢氏董事长的名字。
“第二次除颤……”裴砚的声音突然卡住。
他盯着监护仪,瞳孔骤缩——原本平首的曲线突然泛起涟漪,像极了铜铃裂痕中渗出的金色光雾。
而在林疏月的颈间,工牌挂坠的裂缝正在扩大,金属液滴般的光雾渗入皮肤,在她心口处勾勒出东宫的轮廓,中央太极池的位置,正是现世谢氏总部地下酒窖的坐标。
当第三次除颤准备就绪时,林疏月突然睁开眼。
她抓住裴砚的手腕,指尖按在对方脉搏上——那是前世暗卫特有的“龟息脉”,每分钟37次,与古董座钟的齿轮转动频率完全一致。
而裴砚的白大褂口袋里,正露出半枚铜铃,裂痕处的金光,正沿着他的袖口,在地面投出“玄武门”三个字的阴影。
“谢知危……”她脱口而出,声音沙哑得像是被掐住喉咙,“你打开玄武门的时候,听见铜铃响了几声?”
裴砚的瞳孔彻底收缩。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抢救室的门再次被撞开。
穿黑色高定西装的男人大步流星走来,袖扣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正是谢氏集团CEO,谢知危本人。
他耳后没有黑痣,却在左眉尾有道浅疤,与前世玄武门守将被袖箭划伤的位置分毫不差。
“救不活她,”谢知危盯着心电监护仪,声音像淬了冰的手术刀,“你们整个心内科都要陪葬。”
林疏月望着他胸前的谢氏徽章,突然想起前世太子冠冕上的蟠龙纹。
徽章边缘的齿轮正在转动,露出内部藏着的二十八宿星图,角宿方位的星点,正对应着她前世埋设巫蛊木偶的未央池——现世谢氏总部的地下三层,私人酒窖的位置。
铜铃的残响在脑海中荡开最后一圈涟漪。
林疏月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指缝流出手心,低头看见掌纹间嵌着半粒核桃碎——不是现世蛋糕里的过敏原,而是前世鸩酒中混入的杏仁碎,表面还沾着暗紫色的粉末,正是国师用来篡改记忆的往生香。
当肾上腺素推入静脉的瞬间,她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对核桃过敏——前世太子薨逝后,她被灌下的鸩酒里,除了苦杏仁,还有磨成粉的胡桃隔心木,那种能让人心脉逆行的剧毒,此刻正以基因编辑的方式,潜伏在她的染色体里,等待某个特定的时间节点,重启这场跨越时空的血色觉醒。
监护仪的曲线突然剧烈跳动。
林疏月盯着谢知危的眼睛,看见他瞳孔深处倒映着椒房殿的断铃——那是她前世咽气前紧握的证物,此刻正躺在现世谢氏集团的保险箱里,裂痕处的金光,正将两个时空的因果,紧紧绞缠成解不开的死结。
“第七声……”她低喃着,任由黑暗吞没意识,“铜铃响了七声,所以我们……永远逃不出这场轮回。”
抢救室的灯突然熄灭。
在备用电源启动的三秒间隙里,林疏月听见金属坠地的轻响——是谢知危的袖扣,落在她掌心的位置,背面刻着的,正是前世太子东宫的门牌号:甲字柒号。
而这个数字,正是现世谢氏集团收购钟表厂时,那台能逆转时间的古董座钟的出厂编号。
铜铃的裂响,终于在时空的裂缝里,完成了第一次完整的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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