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的狂风裹着沙砾,在烽燧石墙上擦出细碎的呜咽。
王老栓用麻布裹紧口鼻,眯眼看着沙尘中若隐若现的三十七号燧。
这座五丈高的夯土建筑像根发黄的獠牙,斜插在戈壁与流沙的交界处。
"韩十七!
"他踹开半掩的木门,沙粒顺着羊皮门帘瀑布般泻进来。
十二名戍卒中年纪最小的那个正蜷在烽火洞角落,抱着青铜镜的手抖得像风中的骆驼刺。
王老栓扯下腰间的水囊砸过去:"龟儿子,镜面结霜了不知道擦?
"洞内忽然暗下来。
瞭望孔透进的昏黄光线里,三支雁翎箭颤巍巍钉在夯土墙上。
外头传来匈奴人特有的喉音呼哨,像是秃鹫在分食前的鸣叫。
"上墙!
"李燧长抓起角弓的瞬间,整个烽燧活了过来。
陈麻子抄起三石蹶张弩时,肋下那道去年秋天留下的箭伤还在渗血。
韩十七跌跌撞撞爬到烽火台顶,发现预警用的积薪堆不知何时被沙尘埋了半截。
第一架云梯钩住女墙时,王老栓正用火镰点燃狼粪。
带着腥臊味的青烟刚升到三丈高,就被狂风吹散在铁灰色的天幕里。
他啐了口带血的唾沫,抄起墙根烘着的滚油——这是用最后半罐胡麻油和戍卒们攒了三个月的马粪调制的。
匈奴人的弯刀砍进垛口时,陈麻子的弩箭射穿了对方咽喉。
尸体坠落带倒了云梯,但更多包铁皮的钩爪咬住了墙体。
韩十七看着李燧长被流矢射中的右眼,突然想起今晨炊饼的焦糊味。
伙头老赵总是把最后半瓢水留给伤员,自己嚼着干裂的麦麸。
子时三刻,烽燧底层的储水陶缸被火箭击碎。
王老栓用牙齿撕开衣襟包扎肋下的刀伤时,摸到怀里的竹管——里面藏着用赭石画的二十八种烽火信号图,墨迹早就被汗渍晕开了。
王老栓的滚油泼在第五个匈奴人脸上时,他闻到了焦糊的肉香。
那具裹着羊皮的身躯在云梯上蜷成虾米,坠落的头颅撞在夯土基座上,发出熟透的南瓜落地般的闷响。
陈麻子突然怪笑起来,被沙砾磨哑的嗓子挤出不成调的秦腔:"正月里来是新春呐——"瞭望孔透进的血色月光突然被遮住大半。
韩十七缩在弩机旁装箭时,瞥见沙丘后升起连绵的火把长龙。
李燧长剩下的左眼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动作让他眼眶里插着的箭杆又渗出一股黑血。
"龟儿子的,是黑狼旗。
"王老栓扯下腰间皮囊猛灌一口——里面是掺了茱萸的浑酒,辣得喉管发烫——把最后三罐火油推到女墙缺口。
匈奴王帐亲卫的玄甲在火光里泛着诡异蓝芒,那是用焉支山某种矿石淬炼的甲片。
陈麻子的弩弦第三次崩断时,匈奴人终于攻上了烽燧顶台。
韩十七的环首刀卡在某个百夫长的锁骨里,滚烫的血喷进他嘴里,带着铁锈和奶渣的腥甜。
他忽然想起三天前老赵煮的羊骨汤,汤面上也漂着这样的白沫。
"传烽!
"李燧长嘶吼着把半截断矛捅进敌腹,染血的左手从胸甲夹层抽出信号竹简。
王老栓踹翻燃烧的狼粪盆,火星溅到储水缸残余的液面上,蒸腾起带着腐臭的水雾。
韩十七终于看清底层暗格里藏着什么——三十七号燧七年来阵亡戍卒的腰牌,正用麻绳串成垂帘挂在通风口。
匈奴人的牛角号在寅时初刻响起。
陈麻子用牙咬开火折子时,发现自己的右手只剩下两根手指。
他用残肢夹着火镰,在青铜釜夹层刮出最后一串火星。
老赵生前反复擦拭的铜器表面,此刻映出十二道重叠的火光——是三百里外玉门军塞传来的接应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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