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
朝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尖残留着山茶花的香气——这是今早帮王婶驱除花妖时沾上的。
她低头看向掌中青铜罗盘，鎏金指针正发疯似的旋转，将铜锈斑驳的"巽"位刮出一道新痕。
"这次看你往哪儿跑。
"她咬破食指在罗盘背面画出血符，殷红痕迹触及卦象的瞬间，指针"咔"地定住，首指半山腰那团氤氲雾气。
十七岁的猎妖师朝颜，在这一带己小有名气。
谁也不知道这个总绾着双螺髻的姑娘从何处学来这一身本事，连县衙遇到青壮男子都按不住的妖异案件，也会派衙役抬着青布小轿来请。
此刻她腰间红绳串着的七枚铜钱叮咚作响，每一枚都浸着妖血，在雨幕中泛着幽幽青光。
山神庙门扉半掩，黑洞洞的入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嘴。
朝颜没急着闯入，反而蹲下身细细查看门前青苔——新鲜的刮痕蜿蜒如蛇，混着几不可见的胭脂色粉末，正是花妖逃窜时洒落的迷魂香。
"倒是个讲究风雅的。
"她嗤笑一声，从袖中掏出张黄符折成纸鹤，朱砂点在鹤目上："去。
"纸鹤振翅的刹那，庙内突然传出琵琶声。
如泣如诉的调子裹着雨丝飘来，竟是她上元节在灯市听过的小曲《玉楼春》。
朝颜后背窜起一阵寒意，这妖物竟连她记忆中细微声响都能窥探。
"抓到你了——"她踹开庙门的瞬间，琵琶声戛然而止。
预想中的花妖不见踪影，唯有她的纸鹤在供桌上燃烧，幽蓝火苗映亮三尺青锋。
执剑的男子转过身来，朝颜呼吸一滞。
他生得极好看，却不是人间该有的俊美。
眉如远山含黛，眼似寒潭凝星，左眼角一滴墨色泪痣，恍若判官笔尖坠落的朱砂。
墨蓝衣袂无风自动，露出腰间缀着九枚骨铃的蹀躞带，每枚骨铃都刻着不同的妖族图腾。
"好重的胭脂味。
"男子轻嗅空气，剑尖挑起未燃尽的纸鹤，"猎妖师？
"朝颜按住腰间铜钱："抢人猎物的妖？
""你的猎物？
"他挽了个剑花，供桌上赫然现出花妖原形——株被斩断根须的垂丝海棠，花蕊间还沾着少女的耳珰，"这妖物昨夜扮作卖花女，骗开李员外家绣楼，吸干了三小姐的精气。
"朝颜瞳孔微缩，这正是她追踪七日的原因。
但更令她心惊的是罗盘的反应，鎏金指针疯狂撞击着"坤"位，那是大凶之兆。
"让开！
"她突然甩出红绳，铜钱如流星袭向男子身后。
原来那海棠妖的残根正在悄悄蠕动，眼看就要钻入地缝。
男子却比她更快。
骨铃轻响，剑光如月华倾泻。
朝颜眼睁睁看着自己那串铜钱被剑气震飞，钉入梁柱三寸有余。
花妖残根在剑芒中灰飞烟灭，唯余一声凄厉的"大人"消散在雨中。
"现在，"男子收剑入鞘，骨铃碰撞声似笑非笑，"谁抢了谁的猎物？
"朝颜突然逼近三步，鼻尖几乎触到他衣襟。
雨后松柏的冷香中，果然混着极淡的妖气，却非寻常妖物的腥臊，倒像雪夜梅枝上凝结的霜。
"你不是人。
"她指尖夹着道雷符，"妖族？
"男子眼底掠过讶色："能识破我化形的猎妖师，你是第一个。
"骨节分明的手按在剑柄上，露出腕间赤金刺青——那是妖族皇室特有的图腾，"裴玄，妖族第七子。
"朝颜突然想起月前在城隍庙听到的传闻。
说书先生惊堂木拍得震天响："列位可知，那妖族少主下月就要行冠礼，据说他额生妖纹，青面獠牙，一顿要吃三个童男童女..."眼前人却与传闻大相径庭。
朝颜目光落在他腰间玉佩上，白玉镂雕着九尾狐踏月图，正是她梦中反复出现的残片图案。
更诡异的是，当她的视线触及玉佩中央的赤红玉髓时，耳边突然响起金戈铁马之声。
"看够了？
"裴玄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朝颜退后半步，掌心己沁出汗："妖族不得入人界的契约，作废了？
""契约仍在。
"裴玄弹去袖上落花，"我此行正是为追捕违背契约者。
"他突然俯身逼近，朝颜甚至能看清他睫毛上沾的雨珠，"倒是你，小猎妖师..."他指尖擦过她发间山茶，花朵瞬间化作灰烬："带着花妖标记满山跑，是嫌命长？
"朝颜这才惊觉，发间那朵王婶送的山茶，竟是花妖留下的追魂印。
她强作镇定："不劳费心。
"却暗自心惊，这妖竟能识破连她都未察觉的陷阱。
庙外惊雷乍起，一道闪电劈中古槐。
借着刹那光亮，朝颜看见裴玄的影子——那根本不是人影，而是九条摇曳的狐尾！
"你是九尾——"警告的骨铃声淹没了她的话。
裴玄突然揽住她的腰跃上横梁，原先站立处炸开丈余深坑。
地底钻出无数藤蔓，每根藤上都睁着血红的眼睛。
"噬魂藤。
"裴玄在她耳边低语，气息冷得像山巅雪，"不想被吸成干尸就别松手。
"朝颜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己被带着破顶而出。
瓦片纷落如雨，她在半空中看见毕生难忘的景象——整座山神庙正在坍塌，而吞噬建筑的藤蔓汇聚成巨大鬼脸，正是花妖死前呼喊的"大人"。
裴玄挥剑斩断追来的藤蔓，落地时却将她护在身后。
这个动作让朝颜愣住，妖族冰冷的体温隔着衣料传来，她竟莫名想起梦中那个总在火海里护住她的身影。
"接着。
"裴玄突然抛来一物。
朝颜下意识接住，是那枚九尾狐玉佩。
触及掌心的瞬间，狂暴的藤蔓突然停滞，仿佛被无形屏障阻隔。
"带着它往东走，三里外有块镇山石。
"裴玄转身面向鬼脸，剑身泛起青芒，"我随后就到。
""你..."朝颜攥紧玉佩，复杂的情绪在心头翻涌。
最终猎妖师的骄傲占了上风："别死了，你的命还得交给官府发落。
"裴玄轻笑一声，纵身跃入漫天藤影。
朝颜咬牙向东奔去，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鸣声。
她没看见的是，当玉佩离开裴玄的瞬间，他脖颈处浮现出妖纹，而停滞的藤蔓突然暴涨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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