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红盖头下的戏子骨(1989)迎亲的唢呐在塬口打了个旋儿,八个庆阳汉子的棉裤腿上结着盐霜,铜喇叭里的《抬花轿》被西北风吹得七零八落。
小芳的绣鞋刚踩上新铺的麦秸,鞋底就被草芒扎得发疼,她盯着窑洞门楣上的“秦晋之好”横批——浆糊刷得太厚,边角卷起来像戏台上翘起的水袖,心里突然泛起一阵苍凉:十年戏班生涯,她走过三十六座县城,见过七十二个戏台,却第一次走进这样的土窑洞。
窑顶垂着的玉米棒子擦过她的鬓角,墙根的酸菜缸飘来酸腐味,土炕上的蓝布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却有股子经年不散的苜蓿味,混着塬上的土腥,熏得人眼眶发紧。
“新媳妇到——!”
媒婆的铜铃铛晃得人眼花,红盖头被掀起的瞬间,劣质香水味扑面而来。
小芳看见德全娘正用袖口擦拭眼角,腕上的银镯子硌得皮肤发红——那是王德全他爹留下的唯一念想,此刻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
她再抬头,正对上王德全的眼睛:这个在县城修路时遇见的男人,洗得发亮的蓝布衫左胸口袋别着支钢笔,笔尖漏出的墨水在布面上洇出个蓝点,像落了只忧郁的蝴蝶。
三个月前的雨夜,他蹲在戏台后等了两个时辰,见到她时浑身湿透,却笑着说:“我攒了三百块钱,够办喜酒。”
如今他望着她,喉结滚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把手里的红纸包攥得更紧。
“唱一段《白蛇传》!”
三娃子举着半根驴皮影起哄,驴耳朵尖上的金粉簌簌往下掉。
小芳的指甲掐进掌心,十二岁在泾阳戏班,班主用藤条抽她手心时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女戏子的嗓子是金贵,可身子是草芥。”
她望着德全娘攥着擀面杖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突然想起在渭南城隍庙的最后一次登台。
那时她唱《王宝钏》,唱到“苦守寒窑十八年”时,台下有人扔来个烂柿子,砸在水袖上,像团化不开的血。
此刻窑洞里的目光如针,她刚要开口,德全娘突然咳嗽着挤到跟前:“唱啥戏,新媳妇头回上门,该给公婆敬茶。”
说着把搪瓷缸塞进她手里,水温烫得指头发红。
糖纸在口袋里发出细碎的响。
金娃挤在人群里,工装裤上的机油味盖住了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