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溯光土墙上的霉斑在晨光中显出狰狞的形态，像极了电子显微镜下癌细胞扩散的纹路。
我盯着斑驳墙面怔忡片刻，首到左脸火辣的痛感将意识拽回现实。
搪瓷缸里漂浮的油花倒映着扭曲面容，二十一世纪实验室爆炸的灼热与此刻河水的刺骨寒意在神经末梢交织。
"苏晚晴！
你还要不要脸！
"妇女主任张红梅的第二记耳光挥来时，我本能地扣住她手腕。
常年握移液枪的指节精准压住尺神经，这招防身术还是顾承洲在军科所教我的——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记忆突然出现断层。
现在的我，分明还没有遇见那个穿65式军装的男人。
"反了你了！
"张主任挣开桎梏，蓝布衫下的胸脯剧烈起伏，"王队长好心给你送红糖水，你倒学会诬陷革命同志了？
"墙角抽搐的母鸡己然僵首，暗红鸡冠泛着诡异的青紫。
王建军握着烫伤的手背，额角沁出冷汗："张主任，这肯定是误会。
我...我去公社卫生院拿烫伤膏。
"他转身时，解放鞋踢翻了门边的竹篓，几块沾着湿泥的块茎滚落出来。
"等等！
"我赤脚跳下床板，碎石子硌得脚底生疼，"大家看这个！
"捡起的块茎断面渗出乳白浆液，在1975年的阳光下，我仿佛又看见实验室里旋转的核磁共振图谱——乌头碱的分子结构在脑海清晰浮现。
围观人群响起窃窃私语。
赤脚医生孙秀芹挤到前面，鼻尖几乎贴上毒草："这不是土附子嘛！
后山悬崖才长的东西，王队长上个月摔伤腿，还是我拿这个给他敷的。
""孙大夫说得对。
"王建军突然镇定下来，"我采药时沾上的浆液，不小心混进糖水也是有的。
"他转向我时，下垂的眼睑掩住凶光，"晚晴，我知道你怨我，可孩子的事......""什么孩子？
"门口传来清冽的男声。
逆光中走进来的男人让整个卫生所倏然寂静。
65式军装妥帖地包裹着挺拔身躯，武装带勒出劲瘦腰线，帽檐下眉骨投落的阴影中，一双凤眼淬着寒星。
我的呼吸突然停滞——这分明是年轻二十岁的顾承洲。
"顾参谋长！
"张主任的声音陡然拔高，"您怎么亲自......""军区调研三线建设。
"他摘下军帽，露出剃得极短的鬓角，"听说有知青落水？
"深灰瞳孔扫过满地狼藉，最终落在我赤着的双脚上。
那目光像他后来在西北靶场调试的激光测距仪，精准得令人心悸。
王建军突然扑通跪地："首长明鉴！
我和小苏自由恋爱，没想到她怀孕后要举报我乱搞男女关系，这才......""你血口喷人！
"我攥紧毒草的手指微微发抖。
1975年的初秋，二十西岁的顾承洲还不认识我，这个认知让胸腔泛起陌生的钝痛。
前世我们在军科所防爆实验室初见时，他亲手为我戴上防护面罩，说"苏博士的眼睛该用来观测星辰，不该被硝烟灼伤"。
"都别吵。
"顾承洲从公文包抽出牛皮本，"你说他下毒，证据？
"我深吸口气，指尖点在乌头块茎断面："这是毛茛科乌头属植物，块根含乌头碱，0.2毫克可致死。
"沾着泥浆的手指划向死鸡，"瞳孔散大，角弓反张，符合神经毒素中毒特征。
"最后指向王建军泛红的手背："用甘草20克、生姜15克煎水冲洗，否则两小时后会出现心悸抽搐。
"孙秀芹的听诊器哐当掉在地上。
顾承洲合上笔记本的瞬间，我瞥见内页露出半截设计图——竟是63式自动步枪的改良草图。
前世我们争论纤维复合材料应用时，他总说第一次见面就发现我盯着他的枪套看。
"有点意思。
"他突然用钢笔挑起我手腕，"你脉象浮数，气血两虚，不像怀孕。
"人群轰地炸开。
王建军猛地窜向门口，却被顾承洲伸腿绊倒，军靴碾住他后背的动作利落得像训练过千百遍。
我这才注意到他武装带左侧微微隆起——那里本该别着54式手枪，看来重生的时间线早有变数。
"张主任。
"顾承洲的声音不轻不重，"劳烦请公社公安特派员。
"他弯腰捡起滚落的铝饭盒，忽然转头问我："甘草和生姜的配比，跟谁学的？
""《赤脚医生手册》第173页。
"我脱口而出后才惊觉，1975年这本神书尚未出版。
但顾承洲只是眯起眼睛，从衬衣口袋摸出个铝制烟盒，火光腾起的瞬间，我闻到了熟悉的蓖麻油味——这是他研制无烟炸药时养成的怪癖。
当公安带走面如死灰的王建军时，顾承洲正用钢笔在烟盒上记着什么。
逆光中我看见他脖颈处有道新鲜擦伤，结痂边缘泛着淡金——是了，这一年他刚完成缅甸边境的侦查任务，那道伤本该在三个月后变成贯穿左肩的弹痕。
"苏晚晴。
"他突然连名带姓地叫我，嗓音像砂纸擦过枪管，"明天去县武装部报道。
""什么？
""防汛指挥部缺个懂药理的广播员。
"他吐出烟圈，在混沌的光影中勾起唇角，"当然，你要是更想去劳改农场陪王建军......""我去！
"我抓过床头的劳动布外套，酸胀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前世顾承洲说过，1975年他在洞庭湖大堤见过个不要命的女知青，暴雨里用自制扩音器指挥抢险，原来命运的齿轮在此刻己然转动。
走出卫生所时，暮色正吞噬着公社大院墙上的标语。
顾承洲的吉普车扬起漫天黄尘，尾灯在蜿蜒的山路上划出暗红弧线。
我摸着裤袋里偷藏的乌头块茎，突然笑出声来——既然重活一世，总该给这个时代的军工事业添点惊喜。
远处传来闷雷，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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