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腊月十六,水井湾村。
**寒风卷着细雪粒子,抽打得窗棂纸噗噗作响。
王杏花第三次咬断了嘴里的木筷子,冷汗浸透了垫在身下的粗布褥子。
接生婆刘婶的巴掌重重拍在婴儿青紫的屁股上,一声微弱的啼哭终于撕破了土坯房里的寂静。
"是个丫头。
"刘婶用沾血的手掀开棉布帘子,寒气混着血腥味灌进里屋。
门槛上的黑影动了动,酒瓶底磕在青石板上发出"叮"的脆响。
周铁柱蹲在门框下的阴影里,像块被风雪冻透的石头。
他站起来时,挂在房梁上的煤油灯猛地晃了晃,墙上那道裂缝被光影拉长,如同横贯在母女命运上的刀痕。
东厢房的老母羊突然"咩咩"叫起来,新生儿的哭声反而弱了下去。
王杏花挣扎着支起上半身,看见丈夫用挑谷子的扁担挑开襁褓——那动作让她想起秋收时翻检霉变稻谷的架势。
扁担头沾着的泥雪落在婴儿脸上,冻得那团青紫色的小脸突然皱缩起来。
"赔钱货。
"三个字混着地瓜烧的酒气砸在土墙上。
刘婶把婴儿塞进王杏花怀里时,羊水味里混着陈年酒糟的酸臭。
产妇的手指触到孩子后腰一块铜钱大的胎记,月光正巧从瓦片缝漏下来,照得那块皮肤像浸在血里的玉。
外间传来酒瓶滚动的声响,接着是周铁柱解裤带时铁扣撞在墙上的动静。
"灶上温着红糖水......"王杏花话音未落,里屋门板己经"砰"地撞上。
老母羊的叫声更急了,伴着雪粒扑簌簌打在窗纸上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啃咬这个冬夜。
**天快亮时**,王杏花摸到了枕边的银簪子。
这是她出嫁时唯一的陪嫁,此刻正硌在散乱的头发里。
她借着熹微的晨光打量怀里的孩子,婴儿右眼皮上有颗针尖大的红痣,哭起来时像沾了露水的野菊花苞。
"就叫菊香吧。
"她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喃喃自语,突然被一阵剧痛扯弯了腰——胎盘还没排干净,但装热水的陶壶早被丈夫踢翻在墙角。
羊圈方向传来木板断裂的声响。
周铁柱正把昨夜没喝完的地瓜烧浇在羊槽里,老母羊湿润的黑鼻子凑过来嗅了嗅,突然被揪住耳朵拖向院门。
"明早去老吴家换酒。
"男人裹着棉袄的身影消失在雪幕里,雪地上留下一串歪斜的脚印,很快被新雪掩埋。
王杏花爬到窗前时,看见羊绳还拴在柿子树下,浸了酒的麻绳冻成硬邦邦的一根。
她突然想起前年难产死去的母羊,也是这般被拴在风雪里,天亮时肚子胀得像鼓,眼角结着冰溜子。
婴儿突然哭起来,声音细得像烧红的针。
产妇咬住银簪,用发颤的手指蘸了炕沿的雪水,抹在孩子干裂的嘴唇上。
晨光此刻漫过东山坡,照亮了贴在墙上的旧报纸——那是三年前包盐巴带来的,泛黄的纸页上印着"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标语,边角还留着周铁柱卷烟时烧焦的痕迹。
**正午时分**,王杏花的嫂子拎着半篮鸡蛋推开门,差点被浓烈的血腥味呛个跟头。
土炕上的被褥浸透血水,产妇怀里的婴儿裹着件拆开的旧绒裤,小脸憋得发紫——王杏花用纳鞋底的粗线扎住了脐带。
"你不要命了?
"嫂子掀开被子倒吸凉气,胎盘残留的血块己经发黑。
炕头的菊香突然睁开眼。
晨光穿过窗纸上的破洞,正落在她脸上。
那双还蒙着胎膜的眼睛,竟像是迎着光看向了墙上的旧报纸。
院外传来醉醺醺的吆喝声,周铁柱用麻绳拖着只死獾子进了院。
他腰间别着个崭新的酒葫芦,葫芦底沾着几点猩红,不知是獾血还是他家丫头出生时溅上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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