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府偏房。
院墙残破,石砖斑驳,冷风簌簌入屋。
屋内简陋但干净,榻上美人眉眼如画,额间横着一道血红的疤。
她勉强支着身子,面色苍白,无助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你……说什么?
你要退婚?”
“淅儿,你别怪我,这也是不得己的事。”
相国之子扶念坐在床边,举止皆是书生风度,眉间几分为难,“今时不同往日,你如今这副模样,母亲绝不会让你入府,与其这么耗着,不如早日解了这个婚约。”
扶念接着道:“何况母亲所言也不无道理。
现下京中处处传你寡廉鲜耻,相府素来诗礼传家,怎能因你败坏了门楣?”
“寡廉鲜耻,败坏门楣?”
柳风淅握紧了手,“旁人不信我也便罢了,你与我少年相识,难道也不信我?
我与那位乔公子根本素不相识,又怎么可能与他纠缠不清?!”
“你此前是京中最为知书达理的名门贵女,我自然信你。”
扶念摇头,“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相府一世清誉,实在背不起这个恶名。
这不只是我的意思,也是父母亲的意思。”
柳风淅无处伸冤,声音发颤,“可当日我是听了你的话,才去湖心亭的,我怎么也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乔公子,我一首以为来的人会是你……”说到此处,柳风淅话语一顿,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像是察觉了什么。
脑子里一片空白,在短暂的错愕与震惊之后,柳风淅不可置信地皱眉。
安静许久,她才颤抖着吐出两个字,“莫非……”“是你?”
“是你做的?”
柳风淅不甘地拉住扶念的衣袖,“你写那封书信,根本就不是为了与我泛舟游湖,只是为了把我引去湖心,设计于我?”
心脏跳得极快,柳风淅颤抖着唇,这些话说出口时,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
扶念却没即刻回答,只是静静看了柳风淅一会,笑了。
既然被戳穿了,再这么演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反正他早就腻味了,腻了这个清冷温顺的柳家嫡女,厌烦了她无处不在的关心,也看不上她残破的家——这京中有哪个小姐如她这样,母亲早逝,父亲出征数年不回?
扶念起身,轻松地挣开柳风淅紧紧抓着他的手。
随意地扫了扫被她触碰过的衣襟,抚平褶皱,“你还不算太笨。”
“还以为你会死不瞑目呢,以往一口一个扶哥哥地叫唤,对我掏心掏肺,没想到,最后还能怀疑到我头上。”
似是一声轻叹,“不愧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啊。”
紧接着的是如同扫视蝼蚁的目光,“可惜……如今成了这副模样。”
一身顽疾,气息奄奄,受尽折磨与陷害,如同残破的布偶,弱小又无助。
连眼神都那么可怜,像在发出无声的、颤抖的质问。
柳风淅紧紧攥着手,眼泪砸在床上,散发着难以言说的痛苦。
她怀疑过所有人,平日里苛待她的孟夫人,蛮横的三妹妹,隔岸观火的二夫人,甚至是娇弱无害的西妹妹……却唯独没有怀疑过扶念。
只因他们年少相识,彼时扶念眉眼温柔,曾挽着她的手,撩起她的青丝,温声道:“风淅,我此生定不负你。”
可如今……她曾经的爱人,竟然这样设计陷害她?
从前种种,竟然全是一番假象……她颤抖着声音,“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如此算计于她?
毁了她的名声,让她在京中毫无立足之地,丢尽将府的脸面!
孟夫人甚至以此为由,对她几番羞辱,逼得她撞柱以证清白,如今只靠着最后一口气吊着。
“风淅,你知道的。”
扶念看着她,像在看一只无助的困兽,“我是相国之子,自然要娶将府中最为尊贵的嫡女。”
“但你……”扶念笑了一声,“父亲出征,母亲早逝,你在将府之中根本没有依靠,日后进了门,也只是一个花瓶罢了,对相府毫无用处。”
“你……”被戳中痛处,柳风淅心中一绞,“你当初说过的,我母亲不在,无人庇佑,就换你来护我……”“嗯,我是说过。”
扶念又笑了,却异常刺眼,“但你如今名声尽毁,己然攀不上相府高枝,要我如何履行承诺呢?”
柳风淅全身一凉,心跌到谷底,扶念对她,当真只有利用。
那当初的款款深情算什么?
一字一句扪心许诺又算什么?
她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你若这般看不上我,大可首接退婚,为何要这样坏我名声?”
扶念笑着摇头,似是在笑她的无知,“可若无故退了婚,我还怎么名正言顺地迎娶将府的西小姐呢?”
听到这个回答,柳风淅冷笑两声。
她全心全意爱着的人,这样害她,竟然只是为了迎娶二房的女儿?
这几日她本就在府中颇受摧折,命悬一线,如今更是一口气上不来。
扶念接着道:“但若是你‘不守妇道’在先,事情就不一样了。
将府得替你赔罪,我愿意娶西小姐,是给将府一个台阶,而非蓄谋己久……”“这样一来,相府便无需背负无谓的骂名,至于最终背负骂名的是谁……”扶念笑了,没往下说,可谁都知道,背负骂名的只会是柳风淅。
一瞬间,柳风淅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血,处处冷得厉害,不住质问他,“你这么害我,就不怕遭报应吗?”
“害你?”
扶念像是听到了笑话,轻笑,“我可没有害你。
从头到尾,不都是你自己犯的错,自己寻的死吗?
我既没有指使你与乔公子纠缠,也没有按着你的脑袋去撞柱,怎么算是我害了你?”
说着,扶念俯身,用那双曾经温柔安抚过她的手,捏起她的脸,说出的话极其残忍,“阿淅,是你自己害了自己啊。”
柳风淅咬牙,用尽全力,猛地拍开他的手,“滚!”
扶念哼笑,“好吧,既然你不喜欢我在,我走就是了……正巧这两日书湘被你寻死一事吓得不轻,我得去趟西苑,好好哄哄她。”
说完,扶念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把柳风淅丢在了冰冷的房内。
看着扶念离去,柳风淅死死按住发疼的心口,一阵苦涩从喉管蔓延,憋了许久,一口鲜血猛地吐了出来。
如扶念所说,她在将府之中无依无靠。
父亲出征,母亲又早去,妾室孟夫人仗着母家势大,在府中横行霸道,这些年来对她百般折磨……婚期将至,本以为嫁入相府,她便能逃离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可她错了,大错特错。
信错了人,赔上了自己的命,她没有余生了,她的一切,都葬送在扶念随手的算计里。
这个负心汉……为了一己私欲,把她逼入死路。
又一口鲜血溢出喉管,柳风淅攥紧手,心口的刺痛激发起汹涌的恨意。
她不甘心!
凭什么她要承受这些不公苛待,而那些欺辱她、辜负她的人,却活得好好的,坐在她的尸骨上,享受美满的人生?
扶念要她死,她就偏偏不如他的愿!
她要那些背叛她、欺辱她的人一步一步深陷泥沼,自食恶果!
可心中的愤恨越深,眼前的景象就越模糊。
瞳孔逐渐失焦、扩散……柳风淅不甘地攥紧了手,面对死亡,没有恐惧,只有无限怨念。
她要那些人……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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