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半夜下起来的。
陆九鸣蜷在柜台后面啃冷馒头时,听见房檐铁马叮当乱响。
洛阳老城的秋雨总带着股霉味,像死人指甲缝里抠出来的青苔。
他伸手去关百叶窗,忽然瞥见对面裁缝铺的幌子底下站着个人——黑斗笠,黑蓑衣,怀里抱着个油纸包,在雨幕里站得像截烧焦的木头。
铜铃炸响的瞬间,陆九鸣闻到了腐臭味。
那人跨进门槛时,蓑衣下摆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暗红色的水。
柜台玻璃映出张惨白的脸,颧骨上粘着片鱼鳞状的青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钉子似的尖牙。
"陆怀山的种?
"声音像是有人拿锉刀刮棺材板。
油纸包拍在柜台上,震得算盘珠子噼啪乱跳。
陆九鸣下意识摸向抽屉里的裁纸刀,却见那人伸出三根手指——指尖裹着层半透明的膜,像泡胀的尸皮。
"你爹二十年前借的债,该还了。
"黑影退进雨里时,陆九鸣才发现柜台上有道抓痕,木茬子里渗着黑血。
油纸包裂开道口子,半块青铜虎符在昏黄的灯泡下泛着幽光,"黄泉"两个篆字卡在兽牙中间,齿缝里还粘着几根花白头发。
后半夜陆九鸣做了个梦。
他看见父亲泡在青铜鼎里,肠子像水草似的飘起来。
鼎壁刻满小人跪拜巨门的图案,门缝里伸出几十条锁链,其中一条正拴在他娘隆起的肚皮上。
孕妇突然转过脸,肚脐眼的位置裂开道血口子,掉出块沾着胎膜的青铜片。
惊醒时怀表指着三点一刻。
陆九鸣抖开油纸包,发现除了半块虎符还有张泛黄的照片——二十出头的陆怀山站在苗寨竹楼前,怀里抱着个襁褓。
背景里那尊三头六臂的神像让他后脊发凉:中间那颗脑袋的眼窝里,卡着半枚带血的铜钱。
虎符是在凌晨西点咬人的。
他用镊子夹着青铜片凑近台灯时,兽首突然弹开下颌。
尖牙刺破食指的瞬间,柜台上的茶碗猛地蹦起来,半盏冷茶泼在照片上。
更骇人的是茶水晕染开的痕迹——陆怀山背后的神像手里,分明拎着颗人头。
雨停了,满地纸钱。
陆九鸣攥着染血的信纸往火车站跑时,踩碎了水洼里泡胀的纸人。
那信上只有两句:"九鸣,你娘没死在产房。
去湘西青龙潭,赶尸客栈墙根第三块砖。
"晨雾里有唢呐声忽近忽远,他总觉得背后飘着顶红轿子。
驼背老丐是在怀化站台捡到他的。
老头浑身冒着土腥气,指甲缝里塞着朱砂,腰间酒葫芦刻着镇魂咒。
他说带陆九鸣找赶尸客栈,却领着他往乱葬岗钻。
路过野坟堆时,老丐突然掐住他脖子:"小崽子,等会看见穿红嫁衣的,把这两枚铜钱塞耳朵里。
"子时的山雾浓得像尸油。
八盏白灯笼从沟底浮上来时,陆九鸣差点咬破舌头。
西个纸人腮帮涂得血红,轿帘被阴风掀起一角,露出新娘灰蒙蒙的眼珠子——那分明是活人的眼睛,只是蒙了层蜡膜。
轿子后头的黑棺更瘆人,棺盖随着颠簸错开条缝,一绺花白头发垂出来,发梢系着枚五帝钱。
老丐往他嘴里塞了片艾叶。
腐臭味是从棺材里溢出来的。
陆九鸣数到第七个抬棺人时,发现队伍末尾那个在月光下没有影子。
那人后脖颈鼓起个肉瘤,随着步子一颤一颤,仔细看竟是张扭曲的人脸。
他们在破庙躲过巡夜阴兵后,老丐的烟锅子亮了。
"你爹当年带着五个人进青龙潭,就他活着出来。
"老头用烟杆敲着赶尸客栈的门板,"知道为什么选你接手吗?
因为守夜人的种..."话没说完,门轴突然吱呀作响,半截干尸从梁上栽下来,腕子上的银镯子咣当砸在陆九鸣脚边。
第三块青砖是空心的。
陆九鸣抠出油纸包的瞬间,客栈西壁开始渗黑血。
墙皮大块大块剥落,露出底下狰狞的壁画:九头鸟啄食的尸体堆成山,血河里漂着人面鱼,最中央的青铜巨门前跪着戴面具的人群。
锁链从门缝里伸出来,正捆着个肚皮刻字的孕妇——那眉眼与他娘的照片一模一样。
老丐的惨叫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陆九鸣转身时,老头两颗眼珠正在地上打转,咕噜噜滚向楼梯口的黑影。
那东西挂着串青铜铃铛,腐烂的手指离他后心只剩半寸,铃铛上的镇魂咒跟他爹怀表夹层里的符纸分毫不差。
糯米是苗女阿箬塞进他手里的。
姑娘银项圈上的蝎子尾针还滴着毒液,拽他逃命时说了句:"你爹不是药商,是最后一个黄泉引路人。
"溪边验伤时,陆九鸣才发现心口浮现出青色尸斑,形状正像虎符上的裂痕。
青铜箭是破晓时射来的。
箭杆刻着生辰八字,布条上的血字还没干透:"老丐活不过晌午。
"阿箬割开自己手腕往虎符上滴血时,裂纹忽然蠕动起来,宛如孕妇肚皮上的妊娠纹。
远处山坳传来闷雷声,陆九鸣突然想起那张泡茶的照片——陆怀山背后的神像手里那颗人头,分明长着老丐年轻时的脸。
晨雾散去时,他们找到了第一具尸体。
挂在歪脖子树上的驼背老丐咧着嘴,肚皮被剖开摆成大小的弧度,肠子在地上拼出个"贰"字。
阿箬翻过尸体后背,露出个拳头大的血窟窿——窟窿边缘的齿痕,和青铜虎符的缺口严丝合缝。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