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的寒气渗入骨髓时,我正用貂毛刷为第三具尸体扫上最后一层腮红。
冰柜的嗡鸣声突然停滞,停尸间顶灯滋啦滋啦闪了三下,在金属台面投下蛛网状的阴影。
这是阴司传召的讯号——我腕间的柳叶疤痕开始发烫,像有条小蛇在皮肤下游走。
"陈吴氏,七十六岁,心源性猝死。
"王主任的脚步声在走廊尽头响起,他总爱把钥匙串别在腰后,随着走动发出类似骨铃的声响。
我掀开白布的手顿了顿,尸体左手指甲缝里的朱砂不对劲,不是殡仪馆常用的辰砂色,倒像干涸的经血。
冰柜深处突然传来指甲刮擦金属的声响,混着三婆婆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的那句:"颜丫头,夜里听见柳木响,千万别应声。
"老人枯槁的手当时己经长出尸斑,却仍死死扣着我的腕子,指甲在皮肤上刻出个月牙形的疤。
更衣柜里的青皮账簿正在渗血。
这是我成为渡厄人的第七个中元节。
白日替死者整容,入夜替阴司收账。
活人不知晓,未了执念的亡魂头七前会在枕边人梦里筑巢,若七日不除,便要化作食梦的祟。
最后一笔眉梢将收,尸体的左眼突然翕动。
我按住她冰凉的眼睑,指腹下的触感像按在浸水的棉花上。
粉扑下的尸斑正以诡异纹路蔓延,在颧骨处交汇成柳叶形状——竟与昨日收殓的投湖女学生如出一辙。
更悚然的是,这具本该空荡荡的尸骸脚踝上,套着双褪色绣花鞋,鞋头缀着的珍珠蒙着层灰翳,像是从棺材里刚挖出来的陪葬品。
"小颜,三号柜的老人家..."王主任的声音在身后戛然而止。
我转身时,他手中的档案袋哗啦散落,瞳孔里映出我身后异象:停尸台正渗出槐树汁般的黏液,那具女尸的指甲不知何时己嵌入我白大褂下摆,布料撕裂处露出暗红的里衬——那是我用往生签烧成的辟邪符。
窗外老柳树的枝条突然暴长,抽打着防弹玻璃发出鞭笞般的脆响。
树影在月光下扭曲成跪拜的人形,每一道枝桠都系着褪色的招魂幡。
送尸车的轮廓在树影间浮现,本该在火化炉里的陈吴氏此刻端坐副驾驶座,溃烂的手指正有节奏地叩击车窗。
她脚上那双民国式样的绣花鞋,与我面前女尸脚踝的竟是一对,连鞋帮处莲花脱线的针脚都分毫不差。
更衣镜在此刻映出双重人影。
属于我的那道影子脖颈处,赫然缠着条婴儿脐带,脐带另一端没入镜中黑暗,随着影子的动作微微颤动。
青皮账簿从柜门缝隙挤出来,悬浮半空自动翻页,泛黄的纸页上,陈吴氏的生辰八字正在融化,重组为新的血色诏令:丁亥年七月十五·子时债主:陈吴氏索要:鸳鸯绣鞋一双质押物:林氏阿蓉三魂七魄雷击木梳在掌心发出蛇类吐信的嘶鸣。
梳齿间缠绕的银丝突然绷首,指向西北方位——那是陈家祖坟的方向。
我摸向白大褂内袋,指尖触到个硬物,是三婆婆临终前塞给我的青铜铃铛,铃舌上刻着"破祟"二字,此刻正隔着布料灼烧我的肋骨。
送尸车的远光灯突然大亮,在停尸间墙面投出巨幅阴影。
陈吴氏的影子在墙面上扭曲膨胀,干瘪的嘴唇开合间,数百只黑蛾从她口腔涌出,撞向顶灯发出噼啪爆响。
飞蛾尸体雨点般坠落,在金属台面堆积成"亥时三刻"的字样。
王主任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掌心黏腻的触感让我想起处理过的巨人观尸体。
"后门钥匙,"他塞给我个冰凉的物件,"走阴路。
"钥匙齿痕分明是人的指节形状,柄端嵌着半颗乳牙——那是我七岁时在祠堂磕掉的。
更衣镜突然蒙上水雾,雾气中浮现三婆婆的残影。
她只剩半边身子,像是被什么巨物啃噬过,剩下的那只手拼命指向我后颈。
我猛地回头,正好对上女尸暴睁的双眼,她左眼珠弹射而出,连着视神经在空中划出弧线,啪嗒掉进我胸前的口袋。
那颗眼球在口袋里震动,隔着布料传来模糊的呓语:"...柳木钉...换命债..."我捏碎青铜铃铛,铃舌化作银针刺入女尸印堂。
尸身剧烈抽搐间,绣花鞋自动解开盘扣,鞋尖对准我的脚踝飞扑而来,鞋底翻出密密麻麻的血字,竟全是我历年超度的亡魂姓名。
窗外传来柳条抽断的脆响,送尸车的引擎声突然变成送葬唢呐的调子。
我知道,当子时的第一声更鼓敲响时,这场阴阳两界的拔河赛,才真正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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