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
纺织厂家属院的大槐树下。
几个上了年纪的大娘婶子一边手里摘菜的、织毛衣的、逗小孩的动作不停,也不耽误嘴里相互交流着最近家属院及周边的八卦。
而坐在当中脸上仍带着稚嫩的的小姑娘,神色同其他人如出一辙,动作自然的和旁边的大娘婶子边嗑瓜子边点头附和。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扎着整齐的双马尾,眼睛又大又圆,眼神狡黠灵动。
一张小圆脸本该衬得人更福气可爱。
可惜,皮肤黝黑,浑身上下没二两肉。
比同龄人更加瘦弱,生生的像是小了两三岁,说是十三西岁也有人信。
看着眼前头大身子小,肩膀的骨头都凸出来的小姑娘,刘奶奶的眼里充满了怜惜,想到早上看到的,忍不住凑近小姑娘耳边说道:“岁岁啊,你也知道昨天你小军弟弟吵着要吃红烧肉,所以一早你刘叔就带他去供销社排队买肉。”
“运气好今天肉联厂送的猪肉比平时多一点,虽然排了一早上,也算安抚住家里那小讨债的。”
姜岁岁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呲牙捧道:“哎呦,还是刘奶奶疼孙子。”
“我要是和我妈说要吃红烧肉,估计能把我打出二里地去。
今天楼里的人可享福了,借着您家做饭的肉味儿,也能多扒拉两口饭。”
姜岁岁也没说假话,这年头想吃肉不容易,粮油肉都凭票供应,云城只要是非农业户口,每人每月可得三张三两的猪肉票。
这个月肉票刚一到手姜母就让姜岁岁排队买肉,拿回来做成了腊肉。
隔两天菜里能见那么一两片荤腥,也是以前不敢想的好日子了。
至于红烧肉,上一次吃,还是过年吃年夜饭的时候眼疾手快夹了那么一筷子。
那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的滋味让姜岁岁在每个被饿醒的夜晚抓心挠肝的想念。
刘奶奶看黝黑的小女孩呲着雪白的大牙说的真诚,忍不住得意又故作不在意的说:“老刘家五代单传,好不容易生出来个宝贝疙瘩,别说吃猪肉想想办法能弄到了,就算弄不到,我割我自己的肉也得让小孙子吃上咯。”
眼见旁边几位离得近的大娘婶子们纷纷就吃肉问题讨论起来,有说自家这月肉票刚领回来就让儿媳妇霍霍送给娘家的,有说连着好几天去供销社排队都没买上,懊恼明天一定起个大早的。
刘奶奶突然懊恼的敲了敲脑门,意味深长的说道:“让这群老娘们把话题扯远了,我刚刚是想说,早上你刘叔排队买肉的时候看到你大伯娘了,她割了好大一块肉呢,全是五花带膘,上好的肉。”
这姜家大房隔三差五的带着姜奶奶来姜岁岁家打秋风的事儿,整个家属院都知道。
上个月和上上个月的肉票到手还没捂热乎就被姜奶奶和姜大伯娘从姜母手里哄了去,气的姜母这个月刚一到手连夜都没隔就让姜岁岁把肉割了回来。
要说姜母长得五大三粗对着家里的孩子天天喊打喊杀却从没真下去手过。
对上动不动就一脸破碎未语泪先流的姜奶奶以及拿着孝道在旁边敲边鼓的大伯娘总是束手无策。
倒也不是一味的无底线纵容,但十次也能让姜奶奶成功个两三次,毕竟家里工人多,还是要注重影响。
但旁人不知道,只知道姜岁岁饿的皮包骨一样,打秋风的亲戚却吃上了上好的五花肉,一时之间都有些为姜岁岁抱起了不平,也对外强中干的岁岁妈表示不满。
“姜岁岁,你妈和你奶又吵起来了!”
姜岁岁眼睛正滴溜溜的转着,冷不丁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
看清说话的人是自己其中一个吃瓜搭子,住在隔壁的玲花嫂子。
姜岁岁猛的站了起来,眼睛突然亮得惊人,“只有我奶来了?
我大伯娘没跟着?”
“没...就小老太太自己来的。”
闻言姜岁岁甩开两条腿,像装了马达一样绝尘而去。
身后的尘土似乎都卷着小旋风。
“岁岁!
岁岁你走反了!”
这孩子都急糊涂了。
玲花嫂子无奈的跺了跺脚,又赶回去看热闹去了。
姜岁岁对身后的声音充耳不闻,只闷头往外跑。
她当然不是急的失了方寸,自己妈虽然外强中干,但也不会真的让小老太太欺负了,至于生场子闷气,也在所难免,这些年许淑兰同志应该也习惯了。
如今之计,这闷气也不能白生,既然敌军主帅都己经深入我方,那她何不不趁这个机会深入敌营,首捣黄龙,这样许淑兰同志的一点点牺牲也是值得的嘛。
想想刘奶奶口中大伯娘一早刚割的上好的五花肥膘,姜岁岁不争气的擦了擦口水。
脚下速度更快了起来,只剩下残影了。
路上悠闲骑着自行车的父子只觉着旁边有什么快速闪过,卷起一团沙尘,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除了甩在后面的两条马尾昭示着是个人的模样。
“我的个乖乖。
谁家假发成精了啊。”
“爸爸,那明明是哪吒转世,脚下的肯定是风火轮。”
半小时的路程硬生生让姜岁岁缩短到了十分钟,到了姜家老宅,姜岁岁紧急刹住脚步,鞋底都磨出了火星子。
调整了下呼吸,姜岁岁左顾右盼之后将脸贴到门上听里面的动静。
里面隐隐约约传来的肉味,和大伯娘吆喝开饭的声音同时传了出来。
在邻居注意到她奇怪的行为之前,姜岁岁整了整不存在的衣服领子,人模人样客气的敲起了门。
因为她发现门被反锁了。
随着敲门声的响起,里面声音一静,传来大伯娘摔摔打打的声音:“谁啊!大中午赶着饭点上门,真不讲究。”
姜岁岁继续和对信号似的三长两短的敲门,嘴却和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一声不吭。
废话,让大伯娘知道来人是自己,里面的场面就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了,万一大伯娘把肉怼着喉咙眼强塞进去咋办,还能让她再吐出来?
不带这么埋汰的。
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随着敲门声愈来愈急迫,终于有脚步声传来,伴随着二堂哥埋怨的声音:“妈你拉着我干什么,人是来找我的。”
门栓被人从里面抽出来,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二堂哥姜向北吊儿郎当的身影出现。
他身上穿着他大哥姜向东淘汰下来己经洗的发白的蓝色短袖工装,扣子随意的扣着几颗,露出里面松松垮垮脏兮兮的背心领口。
看到姜岁岁的那一瞬间,姜向北双手一拍,感叹道:“姜岁岁,我妈和我奶还整天说你是扫把星,你看你多有福气啊。”
说着还想来拍拍姜岁岁的脑袋。
姜岁岁顺势从姜向北的胳膊肘下钻了过去进了老宅的院子。
姜向北继续没心没肺的指着堂屋大敞的门道:“我妈今天做了红烧肉让你赶上啦,奶和你小翠小花姐就没这个口福。”
姜岁岁看着被按下暂停键的大伯一家以及桌子上颤巍巍油亮亮的红烧肉快乐的咧开了嘴。
俺的小宝贝们,你们健在比什么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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