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风卷着桂花香撞开窗户,我瘫在沙发上划手机,屏幕里动漫展的银发少女捧着水晶苹果,身后LED霓虹比窗外的梧桐叶更鲜亮。
妈妈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围裙带子上沾着手工熬制的桂花糖碎屑,“秀禾,周末别去折腾了,你爸说带爷爷去青冈山。”
“青冈山?”
我盯着手机里的动漫展倒计时,屏幕蓝光映着我眉间的烦躁,“可我和范洛诗约好了去漫展。”
“你爷爷当年知青下乡就在那儿。”
妈妈擦着手上的糖渍解释。
“那儿连充电桩都没有吧?”
我划动屏幕上的电车续航地图。
“两小时车程而己,”妈妈把桂花糖装进玻璃罐,“再说你该谢谢爷爷给你买的电车。”
客厅里,搪瓷缸子在茶几上磕出清响。
爷爷戴着老花镜伏在烫金封面的《李氏宗谱》前,我的名字“李秀禾”被朱砂圈成红印,像他年轻时按在工分本上的指印,又像我刚签的电子合同章。
大二在社团自我介绍时,有人笑我名字该配锄头和碎花围裙,此刻窗外的智能洒水车正喷着雾状水柱,顽皮的梧桐叶沾着水珠落在爷爷的中山装上,他抬手拂了拂,落叶粘在布料褶皱里,像极了宗谱里被数字化扫描却依然模糊的注脚。
周末,车载暖气裹着爷爷的回忆涌来,我故意把电子合成器的音量调大,粉色电车碾过满街梧桐叶拐上青冈山,朝阳把远处峰峦染成焦糖色,像极了爷爷知青证上模糊的红印章。
他忽然开口:“当年我们进山,路边野栗子刚炸开壳。”
我摸着方向盘上的Hello Kitty贴纸,看见仪表盘枫叶挂件轻轻摇晃。
粉色电车驶离城市喧哗,平坦柏油路变得蜿蜒,山体监测预警屏闪烁绿光,提示前方路段滑坡风险。
隔着防落石网,崖壁“地质灾害隐患点”警示牌仍让人心惊。
第一个发卡弯带起满地金黄落叶,电车在陡坡前发出电流嗡鸣,电量条像根逐渐缩短的蜡烛芯。
爷爷的手突然覆上来,掌心老茧擦过我腕间银杏叶手链:“打方向盘要稳,当年开拖拉机耕地,轮子陷进泥里,全靠手劲掰方向。”
“知道了!”
我甩脱他的手,美甲在方向盘上划出刺啦声。
后视镜里,他中山装的粗布纽扣蹭过爸爸POLO衫的珐琅枫叶胸针——一片沾着新鲜落叶,一枚嵌着人造光泽,像秋天的两半,一半长在树上,一半别在胸前。
爸爸的手指无意识摩挲胸针边缘,那是他去年在精品店买的,而爷爷的纽扣线己磨得发毛。
临近青冈山,车队突然拥堵——前方塌方了。
我这才注意到电量警报灯闪烁,导航显示最近充电站还有30公里,车载电脑却提示撑不过下一个山梁。
妈妈攥着安全带的手青筋凸起,反复念叨:“早该听你奶奶的……”爸爸掏出手机想联系村委,信号却被群山吞噬。
“秀禾,前面就是村委会,”爷爷叩了叩车窗,“到那儿或许能碰上故人。”
我一打方向盘离开车队。
村口石墙标语“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被爬山虎染成红色,几个老人坐在墙根晒暖,目光黏在我的粉色车身上,方言碎成干枯豆荚:“城里小丫头片子……”爸爸尴尬咳嗽,爷爷却摇下车窗,让裹挟野菊香的秋风灌进来:“多好的秋光,关着窗户可惜了。”
他声音里带着释然的骄傲,却让我想起面试时HR的问题:“你名字里的‘禾’,和家里务农有关吗?”
车窗外掠过成片板栗树,枝头裂开的毛刺球,像极了我心里扎着的那根刺。
“看!
前面就是!”
我猛打方向盘,粉色电车歪歪扭扭滑进青岩山村,车轮碾过晒了半地的玉米,发出沙沙轻响,惊起几只啄食的麻雀。
围上来的村民中,有个老人突然拄着拐杖喊:“老李头?
你咋在秋天回来了?”
爷爷扶着车门的手微微发颤:“老张?
你咋还穿着这件蓝布衫?”
两个老人在暮色中握手,老张头袖口露出的伤疤像条褪色蚯蚓——爷爷曾在日记里写过,那是他们一起抬石头时砸的。
“来,里面坐。”
村委办公室生着煤炉,铁壶里的水咕嘟作响,空气飘着烤红薯甜香。
老张头往炉子里添了块栗木,火星子溅在爷爷的中山装上:“你走后,这村就没在秋天来过外人。”
妈妈的指尖停在老照片玻璃上,那里有片泛黄的板栗叶标本。
“这蓝布衫……”她忽然噤声,目光掠过爷爷腰间的小锄头,与照片里那个弯腰耕地的青年重合。
照片里的爷爷穿着洗褪色的蓝布衫,站在板栗树下,身后是漫山遍野的绿。
“哪是年轻时候照的,”爷爷笑出满脸核桃纹,“那时刚秋收完,裤腿还沾着泥呢。”
突然断电了。
老张头骂了句。
“刚刚山体滑坡,可能在抢修,要不然也不会在这里碰见你”,爷爷叩了叩炉边的搪瓷缸。
“老张头,能不能帮我孙女的车子充电?”
老张头站起身,从屋角摸出把锈迹斑斑的小锄头——和照片里那把一模一样:“走,带你看个宝贝。”
他用锄头撬开一块刻着“知青林”的石板,露出底下的老式柴油发电机。
机身被苔藓裹成墨绿色,“1975年知青捐赠”的字样己模糊不清,唯有油箱盖内侧“每滴油换三斤粮”的刀刻,在手机闪光灯下泛着冷光——那是爷爷用修枝剪刻的,笔画间嵌着西十年前的油泥。
“充个电动车,够用。”
他呵着白气擦去机器上的灰尘,哈气在深秋夜里凝成白雾。
戴瓜皮帽的老汉叼着烟杆凑过来:“这玩意还能用?
都能进博物馆了。”
众人哄笑:“上回有辆电车没电,还是用我的牛车拉回去的!”
爸爸没理会嘲笑,突然蹲下身,用袖口擦了擦发电机铭牌:“我记得您说过,这机器的启动绳要顺时针绕三圈?”
老张头惊讶转头:“你小子开过?”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