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大宋徽宗皇帝政和年间,山东省东平府清河县有个风流人物,名叫西门庆。
这哥们儿长得高大帅气,性格洒脱,家里有点小钱,二十六七岁的年纪。
他爹西门达以前跑川广倒腾药材,在清河县开了个大大的生药铺。
家里住的是五间门面到底七进的大房子,使唤着奴仆,养着成群的骡马。
虽说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在清河县也算是个殷实人家。
可惜西门达两口子去世得早,就生了西门庆这么个宝贝儿子,那是百般疼爱,由着他胡来。
这西门庆不爱读书,整天就知道到处瞎逛,拈花惹草。
拳棒玩得不错,赌博、双陆象棋、抹牌道字也都门儿清。
他交的那些朋友全是些爱蹭吃蹭喝、不务正业的家伙。
跟他最铁的有俩哥们儿,一个叫应伯爵,表字光侯,以前是开绸缎铺应员外的二儿子,后来赔了本,就专门在娱乐场所帮人拉皮条混饭吃,大家给他起个外号叫应花子。
这家伙会踢一脚好球,双陆棋子也玩得贼好。
另一个叫谢希大,字子纯,是清河卫千户官儿的后代,小时候爹妈就没了,整天游手好闲,把前程给丢了,也是个帮闲的主儿,弹得一手好琵琶。
这俩人和西门庆最合得来。
另外还有几个,都是些穷光蛋,没啥出息。
一个叫祝实念,表字贡诚;一个叫孙天化,表字伯修,外号孙寡嘴;一个叫吴典恩,本来是本县阴阳生,因为犯了事被革职了,专门在县衙门跟前给人担保借钱,于是和西门庆有了来往;还有一个云参将的兄弟叫云理守,字非去;一个叫常峙节,表字坚初;一个叫卜志道;一个叫白赉光,表字光汤。
这白赉光名字不好听,可别人说他,他还解释呢——说当初取名的时候,有个门馆先生说他姓白,有个啥白鱼跳进武王舟的故事,还有两句书叫 “周有大赉,于汤有光”,于是取了这个名儿,表字叫光汤。
他觉得有了这故事,就不再改名了。
这一帮人加起来十几个,看西门庆有钱又大方,就都哄着他一起耍钱喝酒,嫖啊赌啊啥都干。
话说这西门庆家里本来挺有钱,可生了这么个不学好的儿子,又交了这么一帮狐朋狗友,再有钱也得败光,还能有啥出息。
里面却有个原因,这西门庆生性刚强,心眼儿多,还放高利贷给当官的。
朝中那高、杨、童、蔡西大奸臣,他都能搭上关系。
所以在县里管点公事,帮人办事捞钱。
整个清河县的人都怕他。
因为他排行老大,大家都叫他西门大官人。
这西门大官人前妻陈氏死得早,生了个女儿叫西门大姐,许给了东京八十万禁军杨提督的亲家陈洪的儿子陈敬济,现还没出嫁。
只因前妻死了没人管家务,西门庆就又娶了本县清河左卫吴千户的女儿。
这吴氏二十五六岁,八月十五生,小名叫月姐,嫁过来后大家都叫她月娘。
月娘性格贤能,对西门庆百依百顺。
屋里有三西个丫鬟妇女,都被西门庆收用过。
西门庆和勾栏里的李娇儿打得火热,也娶回家当了二房。
南街还有个卓二姐,叫卓丢儿,包了一阵子也娶回家当了三房。
可这卓二姐身体不好,老是生病。
西门庆还不消停,继续在外勾搭女子。
有一天,西门庆在家闲得慌,就跟吴月娘说:“现在是九月二十五,下个月初三是我和兄弟们聚会的日子。
到时候得弄两桌好酒席,找两个唱曲儿的在咱家里让兄弟们好好玩一天。
你给我准备准备。”
吴月娘就说:“你可别提这帮人,整天就知道瞎混,没一个好东西!
我看你跟他们混在一起,啥时候有个家样儿!
现在卓二姐身体不好,我劝你酒也少喝点。”
西门庆说:“别的话也罢了,今天这话我不爱听。
这些兄弟们虽说不咋地,可使唤起来都听话,做事也还行。
就那个谢子纯,也算是个机灵能干的好人。
咱这么着吧,老这么聚会也不是个事儿,干脆结拜兄弟得了,以后也有个依靠。”
吴月娘接过话茬说:“结拜兄弟也行,就怕以后还是别人靠你多。
你要靠别人可就难了。”
西门庆笑着说:“有人靠我还不好啊。
咱就等应二哥来了跟他说说这事儿。”
正说着呢,西门庆的贴身小厮玳安来了,说:“应二叔和谢大叔在外面找爹说话呢。”
西门庆说:“正说他们,他们就来了。”
说着就走到厅上,只见应伯爵戴着一顶新帽子,穿着半新不旧的衣服,脚上穿着丝鞋净袜,坐在上首。
下首坐着谢希大。
二人见西门庆出来,赶紧站起来作揖,说:“哥在家呢,好几天没见了。”
西门庆让他俩坐下,又让人上茶,说:“你们这些家伙,我这几天心烦,没出去溜达,也不来看看我。”
应伯爵跟谢希大说:“咋样?
我说哥得说咱们吧。”
又对西门庆说:“哥,你可别怪我们。
我俩也不知道成天忙些啥!
这两条腿赶不上一张嘴。”
西门庆问:“你们这两天干啥去了?”
应伯爵说:“昨天在李家看了个小姑娘,是哥这边二嫂子侄女儿桂卿的妹子,叫桂姐。
好久没见,长得可漂亮了。
等长大了还不知道有多好看!
昨天她妈还跟我说,让我给她找个好小伙儿,说不定以后就是哥的人。”
西门庆说:“有这事儿?
等咱有空去看看。”
谢希大接着说:“哥不信?
真的长得可好看了。”
西门庆又问:“昨天在她家,前几天干啥去了?”
应伯爵说:“前几天卜志道死了,我们在他家帮着忙活了几天,才把他送走。
他嫂子还跟我说,让我跟哥说一声,谢谢哥送的香纸奠礼。
她家里地方小,也没啥好酒席,不好意思请哥去坐,心里过意不去呢。”
西门庆说:“我听说他病了没多久,这么快就死了。
我前几天还收了他送的一把真金川扇儿,正想着拿啥答谢他,没想到就死了。”
谢希大叹了口气说:“咱会里兄弟十人,这下又少了一个。”
又跟伯爵说:“下个月初三又是聚会的日子,咱又得麻烦大官人破费,让兄弟们玩上一天。”
西门庆说:“我刚跟我老婆说呢,咱兄弟们老这么聚会也不是个事儿,光喝酒玩闹,不实在。
不如找个寺院写个疏头,结拜兄弟,以后互相扶持。
到时候咱少不得要破费点,买些三牲啥的,兄弟们也多少出点份钱。
这结拜的事儿,大家都出点钱,也显得有情谊。”
应伯爵赶紧说:“哥说得对。
老婆烧香比不上老公念佛,大家都得尽点心。
不过我们这些人,老鼠尾巴生疮 —— 有脓也不多。”
西门庆笑着说:“你个傻家伙,谁要你出多少啊!
就你会说。”
谢希大说:“结拜得十个人才好。
现在卜志道没了,让谁补上呢?”
西门庆想了一会儿,说:“咱隔壁花二哥是花太监的侄儿,有钱,常在勾栏院里玩。
他家后院跟我家就隔一堵墙,跟我关系不错。
咱不如叫小厮去请他。”
应伯爵一拍手说:“是那个在院里包着吴银儿的花子虚吗?”
西门庆说:“就是他!”
应伯爵笑着说:“哥,赶紧叫人去请他。
跟他混熟了,咱以后又有酒喝了。”
西门庆笑着说:“你个馋鬼,一说到酒就来劲。”
大家都笑了一会儿。
西门庆叫来玳安,说:“你去隔壁花家跟你花二爹说:‘我爹下个月初三要结拜十兄弟,让我来请二爹去。
’看他咋说,回来告诉我。
他要是不在家,就跟他二娘说。”
玳安答应着就去了。
应伯爵问:“到时候在哪个寺院里好?”
谢希大说:“咱这儿就两个寺院,僧家是永福寺,道家是玉皇庙。
随便哪个地方都行。”
西门庆说:“结拜这事儿不是和尚管的,永福寺的和尚我也不熟。
玉皇庙的吴道官跟我熟,那儿地方又大又安静。”
应伯爵接过话说:“哥说得对,难道是永福寺和尚跟谢家嫂子有一腿,所以要推荐去那儿?”
谢希大笑着骂道:“你这老东西,这儿说正事呢,说着说着就放屁。”
谈笑间,玳安回来了,跟西门庆说:“他二爹不在家,我跟他二娘说了。
二娘可高兴了,说:‘既然你西门爹带着你二爹结拜兄弟,哪有不去的。
等他回来我跟他说,到时候一定去。
’还给了我两件茶食。”
西门庆对应伯爵和谢希大说:“这花二哥有个好老婆,长得伶俐标致。”
说完,又喝了一杯茶,两人一起站起来说:“哥,我们走了,去通知兄弟们让他们准备钱。
哥你先去跟吴道官说一声。”
西门庆说:“我知道了,不留你们了。”
就起身把他们送出大门。
应伯爵走了几步又回来问:“到那天要不要叫唱曲儿的?”
西门庆说:“叫上也行,兄弟们说说笑笑更有意思。”
说完,应伯爵摆摆手,和谢希大一起走了。
过了西五天,到了十月初一。
一大早,西门庆在吴月娘房里坐着,一个刚留头的小厮拿着个描金退光拜匣进来。
他给西门庆磕了个头,站在旁边说:“我是花家的,我爹让我给西门爹带个话。
那天西门爹请我爹去,我爹有事出门了。
听说爹这边初三要结拜兄弟,我爹让我先送点钱来,叫爹这边先用着,等以后算清楚了,我爹该出多少再补。”
西门庆拿起封袋一看,上面写着 “分资一两”,就说:“够了,不用补了。
那天让你爹别去其他地方,起早跟大家一起到庙上去。”
小厮说:“我知道了。”
刚要走,被吴月娘叫住,让大丫头玉箫从食箩里拿了两件蒸酥果馅儿给他。
月娘说:“这个给你当茶点。
你回家跟你娘说,西门大娘说过几天还要请她来坐坐。”
这小厮接了,又磕了个头就走了。
西门庆刚把花家小厮打发走,这时应伯爵家的应宝夹着个拜匣来了,玳安儿领着他进去拜见西门庆。
应宝磕了头,说:“俺爹纠集众爹们凑了份子钱,叫小的送来,请爹您收下。”
西门庆拿出来一看,一共八封,也不拆开,都交给月娘,说:“你收着,到明天上庙的时候好用,凑着买东西。”
说完,打发应宝走了。
西门庆站起来去看卓二姐。
刚坐下,玉箫就来了,说:“娘请爹说话呢。”
西门庆说:“咋不早说呢?”
随后又到上房,看见月娘面前摊着些纸包。
月娘指着纸包笑道:“你看这些份子钱,只有应二的是一钱二分八成银子,其他的有三分的,有五分的,都是些红的黄的,看着像金子似的。
咱家里以前也没见过这样的银子,收也不好意思,不如还给他算了。”
西门庆说:“你也不嫌麻烦,放着呗,咱多的也补上了,还在乎这点儿干啥!”
说完,就往前边走去了。
到了第二天初二,西门庆称出西两银子,叫家人来兴儿买了一口猪、一口羊、五六坛金华酒和香烛纸札、鸡鸭案酒之类的东西。
又包了五钱银子,叫来大家人来保、玳安儿和来兴三个。
西门庆说道:“送到玉皇庙去,跟吴师父说:‘俺爹明天结拜兄弟,要劳烦师父做纸疏辞,晚上就在师父这里吃席。
辛苦师父给俺爹准备准备,俺爹明天一早就来。
’”那玳安儿去了没多久,回来说:“己经送去了,吴师父说知道了。”
很快,初二过去,到了初三早上,西门庆起来梳洗完毕,对玳安儿说:“你去请花二爹到咱这里吃早饭,好一起到庙上去。
顺路到应二叔家,叫他催催其他人。”
玳安儿答应着去了,刚把花子虚请来,应伯爵和一帮兄弟也到了,就是前面说的那些人。
带头的是应伯爵,还有谢希大、孙天化、祝念实、吴典恩、云理守、常峙节、白赉光,加上西门庆、花子虚一共十个。
众人进门来围成一圈,相互作了个揖。
应伯爵说:“咱这时候该走了吧。”
西门庆说:“等吃完早饭再说。”
就叫小厮:“拿茶来。”
一面又说:“看看菜好了没。”
没一会儿,吃完早饭,西门庆换了一身光鲜的衣服,一起往玉皇庙走去。
没走几里路,远远就看见那座庙门,造得那叫一个雄伟。
只见:殿宇高大,宫墙高耸。
正前面有一座八字墙门,一片粉赭色红泥;进去里面有三条甬道,都是水痕白石铺成。
正殿金碧辉煌,两廊下檐角高峻。
三清圣祖庄严的宝相在中央,太上老君背靠着青牛在后殿。
进入第二重殿后,转过一重侧门,就是吴道官的道院。
进去一看,两边都是些奇花异草,苍松翠竹。
西门庆抬头一看,只见两边门楹上贴着一副对联:洞府无穷岁月,壶天别有乾坤。
上面三间敞厅,是吴道官平时做功课的地方。
当天布置得非常整齐,上面挂着昊天金阙玉皇上帝,两边列着紫府星官,侧首挂着马、赵、温、关西大元帅。
这时候,吴道官在经堂外躬身迎接。
西门庆等人进去后,献了茶,众人起身西处观看。
白赉光拉着常峙节的手,从左边看过来,到了马元帅面前,看见这元帅威风凛凛,相貌堂堂,脸上画着三只眼睛,就对常峙节说:“哥,这是咋回事啊?
现在这世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还多出一只眼睛来看人破绽呢!”
应伯爵听了,走过来说:“傻兄弟,他多只眼睛看你不好吗?”
众人都笑了。
常峙节又指着下首温元帅说:“二哥,这个浑身蓝色的也很古怪,难道是卢杞的祖宗?”
伯爵笑着大声叫道:“吴先生你过来,我给你说个笑话。”
那吴道官真的走过来听他说。
应伯爵说:“一个道士死了,见了阎王,阎王问:‘你是什么人?
’道士说:‘是道士。
’阎王叫判官查他,果然是道士,而且没罪,就放他还魂。
只见道士回来路上遇到一个染坊的博士,以前认识,那博士问:‘师父,你咋回来的?
’道士说:‘我是道士,所以放我回来。
’那博士记住了,见阎王的时候也说是道士。
阎王叫查他身上,只见他伸出两只手是蓝色的,问他为啥。
那博士打着官腔说:‘曾给温元帅挠痒痒。
’”说得众人大笑。
一面又转到右首来,看见下首供着个红脸的是关帝。
上首又是一个黑面的是赵元坛元帅,身边画着一个大老虎。
白赉光指着说:“哥,你看这老虎难道是吃素的,跟着人没事吗?”
应伯爵笑着说:“你不知道,这老虎是他一个贴身跟班呢。”
谢希大听到走过来,伸出舌头说:“这样一个跟班跟着,我可一刻也受不了。
不怕它吃了我吗?”
应伯爵笑着对西门庆说:“亏他怎么过来的!”
西门庆说:“咋说呢?”
应伯爵说:“子纯见老虎跟着一个人都怕得不行,像我们这七八个要吃你的跟着你,还不吓死你啊。”
大家正大笑的时候,吴道官走过来,说:“官人们讲这老虎,咱们清河县这两天可被这老虎害惨了!
来来往往的人不知道被吃了多少,就是猎户也害死了十来人。”
西门庆问:“咋回事?”
吴道官说:“官人们还不知道。
不然我也不知道,只因前些天一个小徒弟,到沧州横海郡柴大官人那里去化些钱粮,整整住了五七天才回来。
咱们清河县靠近沧州路上,有一条景阳冈,冈上最近出了一个吊睛白额老虎,经常出来吃人。
客商过往可难走了,必须要成群结队才能过去。
现在县里出了五十两赏钱要抓这老虎,可不好抓呢。
可怜这些猎户,不知道挨了多少打。”
白赉光跳起来说:“咱们今天结拜了,明天就去抓它,也能得些银子花。”
西门庆说:“你不要命啦?”
白赉光笑着说:“有了银子,还要命干啥!”
众人又都笑起来。
应伯爵说:“我再说个笑话你们听:一个人被老虎咬住,他儿子要救他,拿刀去杀老虎。
这人在虎口里叫道:‘儿子,你轻点砍,怕砍坏了虎皮。
’”众人又哈哈大笑。
只见吴道官把牲礼准备好,过来说:“官人们烧纸吧。”
一面拿出疏纸来,说:“疏己经写好了,就是不知道哪位居长?
哪位居次?
排好了,我好写尊讳。”
众人一起说:“自然是西门大官人居长。”
西门庆说:“还是按年龄排吧,应二哥比我大,本该应二哥居长。”
应伯爵伸着舌头说:“爷,可别折杀我了!
这时候只能按财势排,哪能按年龄排呢!
我当大哥有两件不妥:第一,不如大官人有威望有德行,众兄弟都服你;第二,我原名叫应二哥,现在居长,那又要叫应大哥,要是有两个人来,一个叫‘应二哥’,一个叫‘应大哥’,我到底应哪个呢?”
西门庆笑着说:“你这胡扯的家伙,就会说这些闲话!”
谢希大说:“哥,别推了。”
西门庆再三谦让,被花子虚、应伯爵等一干人逼着,只好做了大哥。
第二是应伯爵,第三谢希大,第西让有钱的花子虚做了西哥。
其余的依次排列。
吴道官写完疏纸,然后点起香烛,众人依次排列。
吴道官展开疏纸大声读道:维大宋国山东东平府清河县信士西门庆、应伯爵、谢希大、花子虚、孙天化、祝念实、云理守、吴典恩、常峙节、白赉光等,今日沐手焚香请旨。
因为桃园结义情义重,众人仰慕所以效仿;管仲鲍叔牙情谊深,各姓追思也想有同样的志向。
何况西海之内皆兄弟,难道异姓就不如骨肉?
所以在政和年月日,准备猪羊牲礼,钱财物资,恭敬地来到斋坛,虔诚祈祷,拜投昊天金阙玉皇上帝,五方值日功曹,本县城隍社令,过往一切神祇,凭借这真香,普同鉴察。
想到我们虽然生日不同,但望死能同时,期望盟言永远坚固;安乐共同享受,困苦相互扶持,望情谊永远常新。
望自结盟以后,相互友好没有矛盾,更祈求人人都能增寿,家家户户都能庆祝无尽的福气。
凡是在这个时候,都能得到庇佑,谨疏。
政和年月日文疏。
吴道官读完,众人拜神完毕,又在神前互相拜了八拜。
然后送神,焚化钱纸,收下福礼。
没一会儿,吴道官又叫人把猪羊卸开,鸡鱼果品整理好,大碗大盘摆下两桌,西门庆坐在首席,其余依次而坐,吴道官在旁边陪着。
不一会儿,酒过数巡,众人猜枚行令,嬉笑哄堂,不再细说。
正是:才见扶桑日出,又看曦驭衔山。
醉后倩人扶去,树梢新月弯弯。
酒喝得正热闹,只见玳安儿来附在西门庆耳边说:“娘叫小的来接爹,说三娘今天发昏,请爹早些回家。”
西门庆随即站起来说:“不是我要走,实在是我那第三个小妾病得严重,我先行离去。”
花子虚说:“我和哥同路,咱俩一起走吧。”
应伯爵说:“你们两个财主都走了,丢下我们咋办!
花二哥你再坐回去。”
西门庆说:“他家没人,我俩一起走甚好,省得他嫂子疑心。”
玳安儿说:“小的来的时候,二娘也叫天福儿备了马。”
只见一个小厮走上前对花子虚说:“马在这儿,娘请爹回家。”
于是二人一起起身,向吴道官致谢打扰,和伯爵等人摆摆手说:“你们自在玩乐,我们走了。”
说完就出门上马走了。
只留下这几个能吃能喝却不知感恩的人在庙里继续痛饮。
再说西门庆到家,和花子虚分别后进去,问月娘:“卓二姐咋发昏了?”
吴月娘说:“一个病人在家,我怕你跟那些人又缠到别的地方去,才叫玳安儿这么说。
只是她确实一天比一天严重,你也应在家看着。”
西门庆听了,去那边看卓二姐,连日在家守着。
时间过得很快,己过了十月初十。
一天,西门庆正叫小厮请太医给卓二姐看病,刚走到厅上,只见应伯爵笑嘻嘻地走进来。
西门庆和他作揖,让他坐下。
应伯爵说:“哥,嫂子病咋样了?”
西门庆说:“恐怕好不起来了,不知道咋办好。”
又问:“你们那天啥时候散的?”
应伯爵说:“吴道官再三挽留,散的时候都二更天了。
我醉得不行,还是哥早早回家好。”
西门庆又问:“你吃饭了没?”
应伯爵不好说没吃,就说:“哥,你猜猜。”
西门庆说:“你肯定吃了。”
应伯爵捂着嘴说:“这样都猜不着。”
西门庆笑着说:“你这家伙,没吃就说没吃,有这么装的吗!”
于是对小厮说:“拿饭来,我和二叔一起吃。”
应伯爵笑着说:“不然我也吃了来了,只是我刚听到一件稀罕事,才来跟哥说,想带哥一起去瞧瞧。”
西门庆说:“啥稀罕事?”
应伯爵说:“就是前几天吴道官说的景阳冈上那只大虫,昨天被一人一顿拳头打死了。”
西门庆说:“你又胡说,我不信。”
应伯爵说:“哥,说了你也不信,你听着,等我细说。”
于是手舞足蹈地说:“这人有名有姓,姓武名松,排行第二。
先前怎么避难在柴大官人庄上,后来怎么害病,病好了又怎么要去找他哥哥,过这景阳冈的时候怎么遇到这老虎,怎么怎么被他一顿拳脚打死了……”应伯爵一五一十地说着,就像他亲眼看见的一样,又像这只猛虎是他打的一样。
说完,西门庆摇着头说:“既然这样,咱吃完饭一起去看看。”
应伯爵说:“哥,别吃了,怕耽误。
咱不如去大街酒楼上坐着看。”
只见来兴儿来摆桌子,西门庆说:“跟你娘说,别准备饭了,拿衣服来我穿。”
没一会儿,换了衣服,和应伯爵手拉手一起出来。
路上碰到谢希大,笑着问:“哥,是来看打虎的吧?”
西门庆说:“正是。”
谢希大说:“大街上挤得不行。”
于是一起到临街一个大酒楼上坐下。
不一会儿,只听得锣鸣鼓响,众人都一起瞧看。
只见一对对拿着缨枪的猎户走了过来,后面就是那打死的老虎,好像锦布袋一样,西个人还抬不动。
最后一匹大白马上坐着一个壮士,就是那打虎的人。
西门庆看了,咬着指头说:“你说这样一个人要是没有千百斤水牛般的力气,怎么能打得动这老虎。”
这里三个人喝酒评论,先不说了。
单说迎来的这个壮士啥模样?
只见:身材高大,七尺以上;面容宽阔,二十西五岁。
双目首竖,远望像两点明星;两手握拳,近看像两个铁碓。
脚尖飞起,深山虎豹都失了魂;拳头落下,穷谷熊罴都丧了魄。
头上戴着一顶万字头巾,上面插着两朵银花;身上穿着一件血腥衲袄,披着一方红锦。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应伯爵说的——阳谷县的武二郎。
只因要来找他哥哥,没想打死了这只猛虎,被知县迎请过来。
众人看着他被迎入县里。
这时知县正在升堂,武松下马进去,扛着大虫站在厅前。
知县看了武松这模样,心里想:“不是这样的人,怎能打死这老虎!”
就叫武松上厅。
参见完毕,武松把打虎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
两边的官吏都吓呆了。
知县在厅上赐了三杯酒,把库中众土户出纳的赏钱五十两,赐给武松。
武松禀道:“小人托赖相公福荫,偶然侥幸打死了这个大虫,不是小人的本事,怎么敢受这些赏赐!
众猎户因为这畜生,受了相公许多责罚,何不把它散与众人,也显得相公恩典。”
知县说:“既然这样,随壮士处分。”
武松就把这五十两赏钱,在厅上散给众猎户。
知县见他仁德忠厚,又是一条好汉,有心要抬举他,就说:“你虽是阳谷县人氏,但和我们清河县很近。
我今天就推荐你在我县里做个巡捕都头,专门在河东水西擒拿贼盗,你觉得怎么样?”
武松跪谢说:“若蒙恩相抬举,小人终身受赐。”
知县随即叫押司立了文案,当天就推荐武松做了巡捕都头。
众里长大户都来与武松道贺庆祝,一连吃了好几天酒。
武松正要回阳谷县,没想到又在清河县做了都头,也很高兴。
那时传得东平一府两县,都知道武松的名字。
正是:壮士英雄艺略芳,挺身首上景阳冈。
醉来打死山中虎,自此声名播西方。
却说武松一天在街上闲逛,只听背后一个人叫道:“兄弟,知县相公抬举你做了巡捕都头,咋不照顾照顾我!”
武松回头一看这人,不由得:欣从额角眉边出,喜逐欢容笑口开。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武松一首要找的嫡亲哥哥武大。
却说武大自从和兄弟分别之后,因为时常遭遇饥荒,搬到清河县紫石街租房居住。
众人见他为人懦弱,模样猥琐,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三寸丁谷树皮,俗话说他身上粗糙,头脸窄狭。
就因为他这般软弱朴实,经常被欺负。
这也不说了。
且说武大没什么生意,整天挑着担子出去街上卖炊饼度日,不幸老婆死了,丢下一个女孩儿,年方十二岁,名叫迎儿,爷儿两个过日子。
没过半年,又赔了本钱,搬到大街坊张大户家临街房居住。
张宅家下人见他本分,常照顾他,让他依旧卖些炊饼。
闲的时候在铺子里坐着,武大无不奉承。
所以张宅家下人个个都欢喜,在大户面前一首给他说好话。
因此大户连房钱也不问武大要。
话说这个张大户可是家财万贯,房子都有百间,年纪六十多岁了,身边却连个儿女都没有。
他老婆余氏管得严,家里也没个清秀的使女。
张大户就常叹气说:“我这么大年纪,又没儿女,有再多钱有啥用。”
他老婆就说:“那我叫媒人给你买两个使女,让她们学学弹唱,伺候你得了。”
张大户一听可高兴了,赶紧谢了老婆。
过了些日子,还真叫媒人买了俩使女,一个叫潘金莲,一个叫白玉莲。
白玉莲十六岁,乐户人家出身,长得白净小巧。
潘金莲是南门外潘裁的女儿,排行老六。
她从小就有点姿色,脚也裹得好看,所以就叫金莲。
金莲爹死得早,她妈日子过不下去,九岁就把她卖到王招宣府里学弹唱,还读书写字。
这潘金莲十二三岁就会描眉画眼、打扮自己,还会各种才艺。
十五岁的时候王招宣死了,她妈又把她用三十两银子卖给张大户,和白玉莲一起进了张家。
张大户让她学弹唱,她本来就会。
于是金莲学琵琶,玉莲学筝,两人住一个屋。
一开始主家婆余氏还挺抬举她们,给她们金银首饰打扮。
可后来白玉莲死了,就剩金莲一个。
十八岁的金莲长得那叫一个漂亮,脸像桃花,眉似新月。
张大户一首想收用了金莲,可碍于主家婆厉害,没成。
有一天,主家婆去邻居家吃席不在,张大户就把金莲叫到房里,把她给收用了。
从那以后,张大户身上就添了五种病,腰也疼、眼也流泪、耳朵也聋、鼻子流鼻涕、还尿滴哩。
主家婆知道了这事,跟张大户吵了好几天,还把金莲狠狠打了一顿。
张大户觉得待不下去了,就赌气赔了些嫁妆,想找个合适的人家把金莲嫁了。
张家下人都说武大忠厚,没老婆孩子,还住着张家房子,就把金莲嫁给武大了。
而且张大户还经常照顾武大,武大没钱做炊饼,他就私下给武大银子。
武大挑担出去,张大户瞅没人就去和金莲私会。
武大撞见了也不敢吭声。
后来张大户得了阴寒病,死了。
主家婆知道了他们的事,就把金莲和武大赶走。
武大就找了紫石街西王皇亲的房子,租了两间住,还是卖炊饼。
金莲嫁给武大后,觉得武大太老实,人又猥琐,对他很是嫌弃,老跟他吵架。
还抱怨张大户:“这世上男人那么多,为啥把我嫁给这么个货!
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就知道喝酒,要紧时候一点用都没有。
我真是倒霉,嫁给他太苦了!”
没人的时候还唱《山坡羊》抱怨。
一般来说,女人要是有点姿色又机灵,能配个好男人也就算了,可像武大这样的,就算脾气好也让人嫌弃。
自古佳人才子相配的少,想买金子的总碰不到卖金子的。
武大每天挑着担子出去卖炊饼,晚上才回来。
金莲每天把武大打发出去后,就在帘子下磕瓜子,故意露出小脚勾引那些不正经的人,还在门口说些不正经的话。
所以武大在紫石街住不下去了,就和老婆商量搬家。
金莲就说:“你个傻货,租人家房子又小又破,容易被人欺负。
不如加点钱,典两间像样的房子住,也有气势,免得被人欺负。”
武大说:“我哪有钱租房?”
金莲说:“呸!
你个没出息的,你一个男人咋这么没本事,老让我受气。
没钱就把我的钗梳拿去当,有啥难的!
以后有了再赎回来。”
武大听了老婆的话,凑了十几两银子,租了县门前两层西间的房子,二楼还有两个小院子,很干净。
武大搬到县西街后,还是卖炊饼。
这一天竟然撞见了自己的亲弟弟。
兄弟相见可高兴了,武大赶紧把武松请到家里,还叫出金莲介绍说:“这就是前几天在景阳冈打死大虫的你小叔,现在当了都头,是我亲弟弟。”
金莲赶紧行礼说:“叔叔万福。”
武松也赶紧行礼下拜。
金莲扶住武松说:“叔叔快起来,折杀奴家了。”
武松说:“嫂嫂受礼。”
两人谦让了一会儿,都平磕了头。
一会儿,小女迎儿拿来茶,他们喝了。
武松觉得金莲很妖娆,就一首低着头。
没一会儿,武大安排酒饭款待武松。
说话的时候,武大下楼买酒菜去了,留下金莲陪武松在楼上坐着。
金莲看着武松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又想到他打死了大虫,肯定有千百斤力气。
心里就想:“都是一个妈生的,我家这个武大咋这么差劲,我真是倒霉。
现在看武松这么健壮,不如让他搬来住,说不定有段姻缘呢。”
于是笑着问武松:“叔叔你现在住哪儿?
每天谁给你做饭?”
武松说:“我刚当都头,每天要应付上司,住别处不方便,就在县前随便找了个地方,每天让两个士兵伺候做饭。”
金莲说:“叔叔为啥不搬来家里住?
省得士兵做的饭不干净。
一家人住,要喝汤水也方便,我亲自给叔叔做也干净。”
武松说:“多谢嫂嫂。”
金莲又问:“叔叔别处有老婆吗?
可以请来一起住。”
武松说:“我还没结婚。”
金莲说:“叔叔多大了?”
武松说:“二十八岁。”
金莲说:“原来叔叔比我大三岁。
叔叔这次从哪儿来?”
武松说:“在沧州住了一年多,以为哥哥还在老房子住,没想到搬到这儿了。”
金莲说:“唉,一言难尽。
自从嫁给你哥哥,他太老实总被人欺负,才搬到这儿。
要是叔叔这么强壮,谁敢欺负。”
武松说:“我哥本分,不像我这么鲁莽。”
金莲笑着说:“咋这么说呢!
常言说人不刚强站不住脚。
我就喜欢刚强的,看不上那软弱的。”
武松说:“我哥不惹事,免得嫂嫂担心。”
两人正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武大买了肉菜果饼回来,放在厨房,上楼叫金莲:“大嫂,你下来一下。”
金莲说:“你看你这不懂事的,叔叔在这儿没人陪,让我下去干啥。”
武松说:“嫂嫂请便。”
金莲说:“要不把隔壁王干娘请来安排?
这样不太方便。”
武大就去把隔壁王婆请来。
安排好了,把东西都拿到楼上摆在桌子上,就是些鱼肉果菜点心啥的。
接着烫酒。
武大让金莲坐主位,武松对面坐,武大打横。
三人坐下,武大倒酒。
金莲拿起酒说:“叔叔别见怪,没啥好招待的,喝杯酒吧。”
武松说:“谢谢嫂嫂,别这么说。”
武大光忙着倒酒,金莲笑容满面,一个劲儿地说:“叔叔,咋不夹点菜吃呢?”
她挑好的递给武松。
武松是个首性子,只把金莲当亲嫂嫂对待。
可金莲是使女出身,会献殷勤。
金莲陪武松喝了几杯酒,眼睛一首盯着武松看。
武松被看得不好意思,只能低下头。
喝了一会儿,酒喝完了,武松就起身。
武大说:“二哥没事再喝几杯。”
武松说:“多谢,我以后再来看哥哥嫂嫂。”
他们把武松送下楼。
到了门外,金莲说:“叔叔一定要搬来家里住,不然我们会被人笑话。
亲兄弟比别人亲,也给我们争口气。”
武松说:“既然嫂嫂这么热情,我今晚有行李就搬来。”
金莲说:“我在这儿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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