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三年,三月初三,北平白府,桃花落了一地。
西厢软榻之上,白栖鸢靠着锦枕歇息,一身月白色绣兰花旗袍衬得她肌肤如玉,柔软得几乎要化进阳光里。
她微咳一声,眉头轻轻蹙起。
丫鬟春草吓得差点跪下:“小姐,是风大了?
奴婢这就关窗拿熏炉——”“不必。”
她声音又轻又软,像细雪落在杏仁上,“只是昨夜有些失眠罢了。”
“又失眠?”
春草心疼得不行,“是不是昨晚那枚子弹擦伤的旧伤又疼了?”
白栖鸢眸光一沉,随即弯唇笑了笑:“别乱说。”
她掀起被角,动作缓慢地坐起身,手里握着一方浅粉帕子,像是在掩唇轻咳。
只是那帕子里,藏着一块银质枪膛擦布,还带着微热的火药味。
就在这时,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阿鸢,出事了。”
是白家大少白澜安,他一进门就将手中信件甩在她榻前,语气紧绷。
“陆翊川回京了。”
白栖鸢指尖顿了下,轻声:“他不是在北境?”
“今晨拱卫军迎入城,全城人都知道了。”
白澜安咬牙,脸色很难看,“紧接着,政务院来信——三日后,你嫁给他。”
屋内瞬时安静。
白栖鸢眸光微垂,唇色不染,一副震惊未定的模样。
良久,她睁着眼看他,眼底水雾盈盈:“哥哥,你说……我是不是要被阎王收走了?”
白澜安喉结一动,沉声安慰:“你别怕,我己经去找人想办法拖延——这场婚事未必真成。”
白栖鸢抿了抿唇,垂眸轻声:“他会不会像传言那样残暴?”
“何止。”
白澜安冷笑一声,“三年前北境刺杀,他一夜屠光刺客营。
西南军调动不听号令,他亲自一枪打穿指挥官的头。”
白栖鸢听着,神色却不慌,指尖缓缓拈起那封信,扫了一眼底部的钤印。
果然是——督军府印鉴。
她心里冷笑一声。
她白栖鸢,不仅是这北平人人敬着的病美人,还是三年前那场刺杀中,唯一活着脱身的顶级杀手——“墨鲛”。
陆翊川那一枪,她记了三年。
如今他回京,强娶她为妻。
是巧,还是……故意?
她轻轻笑了声,回神时,眉眼己恢复那副乖巧模样:“哥哥,其实嫁过去……也不全是坏事,对吧?”
白澜安一怔:“你不是怕得要命?”
“怕归怕,可他那么厉害,能护白家……说不定,也能护我。”
她抬眸,眼里亮晶晶的,一副软得不行的模样,“你不是常说,栖鸢脑子笨、心眼少,要有个依靠吗?”
白澜安心头一堵,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他没看见,在他转身离开那刻,白栖鸢己经悄悄合上信件,收进暗格。
另一只手则从榻边抽出一幅旧地图,上头密密麻麻标注着拱卫军驻京基地的防守路线。
红笔划过的,是三年前那场刺杀的退路图。
她盯着那张地图,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
“陆督军……我们又见面了。”
……这一日夜里,整座北平都在议论。
谁都没想到,陆督军一回京,就掀出一桩惊天婚事。
而白家那个“吹风就倒”的千金小姐,竟成了北平第一位与陆阎王联姻的名门女。
“她能撑过新婚夜,我上北平日报写忏悔文!”
“不是说她一年到头吃药靠命吊着?
那陆督军是娶个老婆还是娶张病历?”
“啧,我记得陆翊川不近女色,前线女谍摸他袖口都没活过三天,这小娇花怕不是要被吓死。”
整个名媛圈炸开了锅。
但谁也不知道,真正的“娇花”,此刻正在小心拆解她藏在床底的微型炸药包,检查是否还有遗留火线痕迹。
“栖鸢小姐,药来了。”
春草在外小声敲门。
“进来吧。”
白栖鸢披着薄纱坐起,接过汤药,一如既往地喝了一口就皱眉:“苦。”
“药苦才管用啊小姐,您这一年体虚得……”“行了。”
她笑着将碗搁回盘中,柔声道:“剩下的,我一会儿慢慢喝。”
春草退下。
她掀开帘子,目光落在窗外正慢慢落下的桃花雪上。
一颗银色子弹被她从袖中取出,转了两圈,又收回藏匣。
她轻声道:“你送我一纸婚书,我就陪你走这一局。
只是……你可别后悔。”
三日后,辰时,督军府迎亲队抵达白府门前。
锣鼓声响,马蹄如潮,军车一辆接一辆,浩浩荡荡。
白家上下惊得说不出话,谁都没料到陆翊川真的亲自来接这门“婚事”。
白夫人眼圈都红了:“阿鸢,你要是不愿,娘拦着你!”
白栖鸢穿着一袭月白色金丝嫁衣,低头温顺笑着:“娘放心,女儿愿嫁。”
“你……”白夫人还想劝,却对上她那双清澈无辜的眼睛,一时竟说不出话。
众人皆怜白家娇女嫁阎王,唯独她自己,眼底风平浪静。
她知道,陆翊川一定不是冲着“婚”来的。
他是冲着她来的。
而她,正好也有事要办。
……大红花轿停在督军府正门。
喜娘刚要扶她下轿,就听一声沉冷低哑的男音从正厅传来:“轿里的人,若真是白栖鸢,本督亲自迎。”
白栖鸢眼睫微颤。
她轻咳一声,掀开盖头,身形单薄地下了轿。
红盖头落在风中,露出一张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陆翊川站在厅前,身穿墨色军服,肩章金辉冷冽,眉眼深峻,冷如刀锋。
他漠然看着她,目光如鹰隼,仿佛要一眼看穿人骨缝里藏着的秘密。
白栖鸢捧着喜帕,低眉顺目,声音轻得像春风:“见过督军。”
陆翊川眼中划过一丝讽刺:“你身子这般虚,竟还撑得住出嫁这场戏?”
白栖鸢唇角轻轻一抿,咳了两声,眼尾泛红,楚楚动人地说:“民间早有传言,说我撑不过新婚夜……我也怕给督军府添麻烦。”
她说得极为委屈,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
可陆翊川却嗤笑一声,缓步靠近。
他站在她面前,忽然伸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度不重,却准确地按在脉门上,像是探病,实则查探真伪。
白栖鸢被迫抬眸,与他对视。
那一瞬间,两人皆愣。
他没查出什么,她却发现他掌心一处旧伤,刀口深可见骨,曾被缝合数次。
两人西目相对,一秒后,白栖鸢眼眶一红,“啪”地抽回手,身子一歪——“啊……好疼……”她“扑通”一声跌坐在喜毯上,脸色惨白,气若游丝。
喜娘吓得跪倒:“督军!
新娘子晕过去了!”
陆翊川眼底一沉,盯着地上那人不动声色。
“装的。”
他低声冷笑。
可下一秒,白栖鸢忽然一口血吐在他军靴上,眼神迷离地望着他,咬唇颤声:“督军果真如传言那般……心狠。”
周围人都吓傻了——这姑娘不会真被吓出血了吧?!
陆翊川低头,望着那点血渍,眸光倏然收紧。
白栖鸢仿佛真昏了过去,身子软得像羽毛。
陆翊川沉默几秒,忽而低声开口:“送她回喜房。”
喜房内,白栖鸢刚被安顿好,耳边就听见门“咔哒”一声关上。
她缓缓睁眼,擦去嘴角那点红色药粉残迹,轻轻一笑:“试探我?
你可千万别后悔。”
这一场局,才刚刚开始。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