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被暴雨撕得粉碎,林墨攥着激光测距仪的手指节发白。
探照灯将跨江大桥工地照得如同白昼,塔吊钢索在江风中发出尖锐的啸叫。
"林工!
三号桥墩沉降值突破临界点!
"安全员的嘶吼混着对讲机电流声传来。
林墨抹了把糊住护目镜的雨水,三维建模图上猩红的裂缝正在急速扩张。
他冲上栈桥的瞬间,混凝土泵车的输送管突然爆裂,高压泥浆裹着钢筋碎屑化作银龙,在视网膜上烙下灼痛的残影。
再睁眼时,鼻腔里充斥着桐油与河腥的刺鼻味道。
"少卿大人!
永济渠要决口了!
"沙哑的嘶吼刺破雨幕。
林墨撑起浸透雨水的靛青官服,掌心传来竹制令旗的粗糙触感。
二十丈外的木闸门正在洪流中扭曲变形,榫卯断裂声如同骨节错位的脆响。
"快取糯米!
官窑生石灰!
"林墨扯过浑身泥浆的老工匠,指尖深深掐进对方臂膀,"硝石!
我要五十斤硝石!
"老工匠浑浊的眼珠映着闪电:"糯米是军需物资,硝石更属官禁......""你腰间挂的可是工部匠籍牌?
"林墨抓起对方腰牌,借着雷光看清"天工院大匠鲁三通"的字样,"闸门基座沉降五寸,榫卯白蚁蛀空,半刻钟内不筑围堰,你我都要喂了河蛟!
"鲁三通盯着年轻人眼底跳动的冷光,突然夺过令旗:"开官仓!
取糯米三百石!
"暴雨中奔走的民夫像被抽打的陀螺,林墨抓起把河沙在掌心揉搓——颗粒均匀的冲击砂,含硅量足够。
当三十辆牛车在泥泞中碾出深辙时,林墨己用麻绳系着铜钱制成简易水平仪。
"基座东侧抬升三寸,西侧用沙袋垫实!
"他踹开试图搬运条石的役夫,"要楔形石!
榫头朝上游!
""大人!
硝石到了!
"书吏滚下马车,青布包裹里透出棱角分明的结晶。
林墨扯开麻袋,抓把糯米撒入石灰堆:"三份石灰两份河沙,糯米浆要熬出胶质!
"鲁三通突然按住他的手腕:"这不合《营造法式》......""李春修赵州桥时,《法式》还没出世呢!
"林墨挥铲搅动泥浆,硝石粉混着雨水在陶瓮里腾起白雾。
当第一桶混凝土灌入决口时,对岸传来马蹄踏碎卵石的脆响。
玄甲骑兵簇拥的鎏金马车停在百步外,车帘隙间闪过半张黄金面具。
林墨后背窜起寒意,手中铁锹却未停:"继续浇!
要形成梯形截面!
""少卿好手段。
"阴柔的嗓音刺透雨幕,绯袍官员踩着鹿皮靴踏入泥潭,"只是永济渠石料皆由工部侍郎王大人亲验,这白蚁蛀空之说......"林墨瞥见对方鱼袋上绣的孔雀纹:"原来是都水监的周主簿。
"他靴尖挑起段朽木,"云杉本该用桐油浸足百日,这些木桩切口新鲜,怕是上月才伐的吧?
"周主簿笑意凝在嘴角,突然夺过役夫手中的麻袋。
雪白糯米倾泻在泥浆里,他抬脚碾碎粒粘稠的胶质:"少卿可知挪用军粮该当何罪?
"惊雷炸响的刹那,林墨擒住周主簿手腕反拧,从对方袖中抖出个锡制小盒。
盒内白蚁嗅到木料味道,疯狂撞击着铁网。
"周主簿养的好宠。
"林墨将铁盒抛给鲁三通,"烦请老丈将此物与闸门木桩一并呈送御史台。
""你敢!
"周主簿目眦欲裂,玄甲骑兵的刀锋己然出鞘。
林墨突然抓起硝石粉洒向火把,爆燃的蓝焰惊得战马嘶鸣。
混乱中,他贴着鲁三通耳畔急道:"速去城西官窑取煅烧失败的石灰,那些半生石灰遇水能发热凝固!
"混凝土在暴雨中顽强凝结,周主簿的咆哮被淹没在浪涛里。
当最后一车混凝土灌入缺口时,对岸马车突然传来清越的玉磬声。
黄金面具下传出低沉女声:"林少卿可知,永济渠石料采办使是楚王门人?
"林墨抹去睫上泥浆,望见马车帘角垂着的五爪龙纹禁步:"下官只知《南齐律》载,河工贪墨者斩立决。
"面具后的笑声如冰刃刮过青瓷:"明日卯时,本官在御史台等少卿的证物。
"马车碾过满地硝石粉时,林墨注意到车辕处有道新鲜剑痕,木茬里嵌着半片幽蓝的鳞甲。
三更时分,林墨在值房抖开湿透的《永济渠营造档案》,羊皮卷上的墨迹突然扭曲变形。
当烛火将"天宝七年"的钤印映成血红色时,窗棂传来细微的咔嗒声。
他反手将砚台砸向梁柱,黑影应声坠落。
刺客腕间的蛇形刺青在烛光下泛青,林墨用镇纸撬开其牙关,果然找到颗蜡封的毒丸。
尸体的靴底沾着罕见的赭石粉——这种颜料,只有琅琊王氏的琉璃作坊才会使用。
"大人!
官窑走水了!
"鲁三通的惊呼从院外传来。
林墨冲进雨幕时,城西天际己被火光染成橘红。
存放半生石灰的仓库在烈焰中噼啪爆响,腾起的烟尘里混着刺鼻的硫磺味。
"有人在销毁证据。
"林墨攥紧从刺客身上搜出的鱼鳞镖,"老丈可记得,上月验收石料时,王侍郎可曾亲自到场?
"鲁三通突然噤声,浑浊的瞳孔映出林墨身后摇晃的灯笼。
八个皂衣衙役如夜枭般围拢,为首者亮出刑部铁牌:"工部都水清吏司林墨,即刻收押候审!
"林墨瞥见铁牌边缘细微的豁口——这分明是去年工部失窃的那批制式腰牌。
他后退半步,靴跟悄然碾碎块未燃尽的硫磺块:"下官正在调查永济渠贪墨案,刑部若要提人......"寒光乍现,钢刀己架在脖颈。
林墨突然扬手将硫磺粉撒向灯笼,爆燃的火球中,他抓起鲁三通撞破窗纸。
身后传来弩箭钉入梁柱的闷响,箭簇上淬着的孔雀胆在雨中腾起青烟。
两人在庑廊阴影间疾奔,林墨突然刹住脚步——廊柱上赫然钉着方才马车上的幽蓝鳞甲。
他取下鳞甲对着火光细看,上面用金丝嵌着句梵文:阿鼻业火,焚尽因果。
"这是天竺进贡的珐琅甲。
"鲁三通声音发颤,"去年楚王剿匪时,圣上赐了三百副......"林墨将鳞甲收入怀中,耳畔忽然传来细密的机括声。
他拽着鲁三通扑倒在地的刹那,十二支弩箭钉入身后砖墙,摆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七星连弩......"老工匠盯着没入砖缝三寸的箭尾,"这是将作监去年为玄甲军......"话音未落,前院传来马匹嘶鸣。
林墨扒着墙头望见周主簿的尸首挂在旗杆上,胸口插着柄镶满宝石的匕首——正是午间王侍郎把玩的那柄波斯贡品。
西更梆子敲响时,林墨在鲁三通的工寮里展开沾血的营造图。
当朱砂标记的采石场位置与记忆中的铁矿带重合时,他忽然抓起算筹:"永济渠用石量比预算多三成,但实际支出却少了五千贯......""少卿!
"书吏撞开房门,怀里抱着个浸水的漆盒,"御史台刚送来的密函,说要转交楚王......"林墨挑开火漆封印,素笺上只有句佛谒:"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对着烛光细看,纸纹间隐约显出幅地图——竟是未竣工的皇陵地宫暗道!
五更鼓响,林墨站在重新浇筑的混凝土堤坝上。
晨雾中,那辆鎏金马车再次出现。
戴着黄金面具的女子伸出素手,掌心里躺着颗裹着水泥的蚁后:"少卿可知,白蚁最喜何种木材?
""自然是松木。
"林墨将昨夜捡到的琉璃碎片按在堤石上,"但若是用硫磺熏制过的松木,白蚁活不过三日。
"女子突然掀开面具,露出萧明凰那张被史书描绘过千万遍的容颜:"林卿可知,永济渠三十座官窑,有二十八座记在琅琊王氏名下?
"朝阳刺破云层的刹那,林墨望见对岸山坡上闪过玄甲军的旌旗。
他掸去官服上的石灰粉,将藏着珐琅甲的包袱递给女帝:"臣只知《营造法式》开篇有云: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
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
"萧明凰的护甲掐入舆图,在"琅琊"二字上碾出凹痕:"好个九经九纬。
传旨,擢工部都水清吏司林墨为永济渠督造使,即日起彻查工部营造司!
"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