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霜历三月十七的月轮悬在苍梧镇东市檐角时，吴境正踩着青石板上未干的血渍往鬼市深处走。
戌时的梆子声在三条街外敲响，他怀里裹着粗麻布的祖传玉佩突然发烫，像块烧红的炭贴着心口。
"五百年份的寒髓玉？
"当铺朝奉枯槁的手指划过玉佩表面，油灯下的青斑突然游动成细密纹路。
老人猛地缩回手，铜框叆叇镜片后渗出两点幽光："小哥可知这玉的来处？
"吴境按了按空瘪的胃袋。
三天前县学除名时撕碎的策论残页还在袖中沙沙作响，他盯着当票上"凡品三等"的朱砂印，喉咙里泛着霉米粥的酸涩："家父临终只说...此玉不沾子时露。
"戌时三刻的梆声突然变调。
当铺檐角的青铜风铃无风自动，吴境后颈寒毛倒竖——月光穿透云层斜射在柜台上，玉佩表面浮现的哪里是什么纹饰，分明是万千星辰沿着某种玄奥轨迹流转。
朝奉的指甲突然暴长三寸，漆黑如墨的指尖即将触到玉面。
"咚！
"云板声自西北方位炸响，玉佩迸发的青光将朝奉震退三步。
吴境抓起玉佩夺门而出时，瞥见老人獠牙间垂落的猩红长舌，以及柜台阴影里蜷缩的七具干尸——他们的天灵盖都开着铜钱大的洞。
鬼市的青石板在脚下扭曲成蛇腹纹路。
吴境狂奔过挂着"生人勿近"白幡的棺材铺，身后追击的破空声里混着骨笛尖啸。
他拐进暗巷的刹那，月光恰好垂首照在玉佩中央，那些星轨纹路突然脱离玉面，在半空凝结成三道环形光门。
"见心境之门！
"苍老声音自云端坠落，吴境抬头望见北斗七星诡异地连成首线。
玉佩爆发出的星辉将他整个包裹，巷尾追来的朝奉在青光中化作飞灰前，獠牙间迸出半句嘶吼："天机阁不会放......"星辉裹着吴境撞破三重青瓦，坠入腌臜的后巷时，他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脆响比瓦片落地声更清晰。
污水沟里的腐鼠惊窜着撞上他指尖，玉佩散发的青光竟让那些红眼畜牲伏地颤栗，仿佛叩拜君王。
"道纹现世，诸邪退散！
"云端传来的敕令震得吴境耳鼻渗血，七窍却诡异地泛起玉色。
他踉跄着扶墙起身，发现掌纹正在青光中流转成星图——昨夜在县学背过的《河洛星经》突然活了过来，二十八宿方位刺痛着在瞳孔深处重组。
巷口的阴风卷着纸钱贴地疾驰，吴境贴着墙根挪步时，瞥见纸钱上朱砂画的竟全是闭目人像。
那些面孔在触及青光的刹那突然睁眼，血色瞳仁里射出丝线般的红光。
"呲啦——"玉佩爆发的星芒绞碎红线的瞬间，吴境看清每根丝线末端都连着个佝偻的扎纸匠。
那些惨白的纸人西肢反折着爬过屋脊，脖颈处飘荡的竟是他三个时辰前当掉的粗麻布碎片。
"北斗注死！
"扎纸匠们齐声尖啸，天枢位的纸人突然自燃。
吴境怀中的玉佩应声嗡鸣，青光化作玄鸟虚影冲天而起，将坠落的天火尽数衔住。
炽焰在鸟喙中凝成赤珠的刹那，他感觉有股热流自丹田涌向西肢百骸，宛如冬日饮下滚烫的醪糟。
"轰！
"第二具纸人在天璇位炸开时，玄鸟振翅掀起的罡风将吴境抛向半空。
他看见整个苍梧镇的屋瓦都在青光中浮起，那些鱼鳞般的青灰瓦片上，赫然显现着与玉佩相同的星辰道纹。
瓦片汇聚成星河托住他下坠的身躯，扎纸匠的惨叫在星河流转中湮灭成灰。
吴境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瓦片上的星轨，北斗第七星摇光的位置突然塌陷成漩涡——那正是他三日前被逐出县学时，摔碎砚台沾染墨渍的衣襟位置。
玉佩突然挣脱吴境掌心，悬在摇光星位凝成冰蓝漩涡。
他衣襟上的墨渍化作游龙钻入星眼，整条巷道的青石板竟如活物般翻涌，将追来的纸人残骸尽数吞入地脉深处。
远处传来观星使的惊怒长啸，声波震碎三丈外的石墙，却在那星图笼罩的方寸之地溃散成青烟。
"北斗吞尸，荧惑守心！
"天穹骤然裂开赤红裂隙，陨星拖着彗尾砸向青光结界。
吴境下意识抓住玉佩，指尖触到道纹的刹那，二十八宿方位在视网膜上炸成银砂。
他看见自己化作星尘穿过七重天幕，某个身缠锁链的巨人正在银河尽头挥斧劈砍天门。
"铛——！
"陨星撞上结界的巨响将幻象击碎，吴境满嘴都是铁锈味。
他踉跄着跌进突然浮现的青铜棺椁，棺盖上的饕餮纹咬住玉佩青光，竟将陨星碎片嚼成齑粉。
棺内蚀刻的《葬星经》突然活过来，蝌蚪文顺着血管钻进丹田，在气海凝成微缩星云。
"凡心通明者，可纳周天星力。
"冥冥中的道音惊醒了沉睡的地脉，整座苍梧镇突然拔地而起。
吴境透过棺椁缝隙看见，那些吞没纸人的青石板正化作龙鳞，镇中七百口水井喷涌的也不是泉水，而是凝成实质的月华。
观星使的紫金冠在星力冲刷下炸裂，露出半张布满星斑的狰狞面孔："区区蝼蚁竟敢染指见心境道纹！
"他掐诀引来九幽阴雷，劈在棺椁上的瞬间却反噬自身——饕餮纹吞了雷光，在棺盖显化出”雷霆淬体“的道韵图解。
吴境丹田的星云突然逆旋，将棺内积淀三千年的月华抽空。
他浑身骨骼发出玉器碰撞的清音，瞳孔深处浮现出两枚旋转的星璇。
当观星使第七次掐动法诀时，少年突然福至心灵地并指为剑，引动星力在虚空划出半道残缺道纹。
"咔嚓！
"笼罩鬼市三百年的禁制应声破碎，吴境随着青铜棺椁坠入突然出现的暗河。
水流裹挟着他穿过九曲十八弯，最终撞进某座水下洞窟。
玉佩青光映亮岩壁时，他看见自己划出的那半道残纹，竟与壁上某位古人遗留的剑痕严丝合缝。
"见心境之门，原是要见己身如见星尘。
"吴境抚摸着剑痕喃喃自语，浑然不觉周身毛孔正在渗出黑色杂质。
洞窟顶部的钟乳石突然坠落，露出镶嵌其中的青铜罗盘——那正是三日前他在当铺瞥见的镇店之宝，此刻罗盘中央凹陷的形状，与他手中玉佩分毫不差。
当啷一声，罗盘吞没玉佩的瞬间，吴境看见自己前世在银河摆渡的画面。
无数星砂顺着七窍涌入经脉，在他丹田凝成芝麻大小的光点。
远处传来玄霄子御剑破空的清啸，而洞窟深处，某本蒙尘的《太虚引气诀》正在道纹中缓缓展开扉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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