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八的雪下得绵密,沈府祠堂外的老梅树却开得泼辣。
沈栖棠跪在青砖地上数花瓣,呵出的白雾凝在鸦羽般的睫毛上,倒像是撒了层糖霜。
供桌上的长明灯晃了晃,将她的影子投在描金《孝经》屏风上,活像只被雨淋蔫的小雀。
“第七片…“她伸出冻得发红的手指,接住飘落的梅瓣。
忽听得廊下传来金铃脆响,十二幅湘绣裙摆扫过门槛,空气里顿时浮起千金难求的”凤髓香”。
嫡姐沈明玥今日梳着朝云近香髻,赤金缠丝钗上坠的东珠足有龙眼大。
她踩着鹿皮暖靴踱到沈栖棠跟前,腕间翡翠镯子叮当相碰:“西妹妹好雅兴,这梅花瓣数得比账房先生拨算盘还利索。”
沈栖棠仰起冻得发白的小脸,梨涡里盛着虚虚的笑:“大姐姐的胭脂染到襟口了,可是方才在西跨院走得急?“她故意提高声调,“昨儿厨房张嬷嬷还说呢,新科张进士最爱红梅…”“胡吣什么!”沈明玥金钗一晃,忽又笑吟吟蹲下身,“听闻妹妹擅画梅,不如给姐姐绣个帕子?“染着蔻丹的指甲突然掐住她虎口,“就用你这双巧手…”“喵呜—”一团橘影炮弹似的砸进沈明玥怀里,油乎乎的爪子在她锦绣袄裙上烙下梅花印。
沈栖棠定睛一看,竟是厨房养的肥猫元宵,嘴里还叼着半条炸得酥脆的小黄鱼。
“孽畜!“沈明玥扬手要打,元宵却灵巧地蹿上供桌,尾巴扫落三炷线香。
青烟袅袅中,沈栖棠趁机将袖中梅枝插进香炉——这是三姨娘生前教的戏法,艾草灰混着松脂,遇热便化作白鹤形状。
“仙……仙鹤显灵了!“追进来的婆子们扑通跪下。
沈明玥愣神的功夫,沈栖棠己经抱着猫缩到帷幔后。
元宵暖烘烘的肚皮贴着她冰凉的手心,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响动。
外头忽然传来环佩叮咚,管事嬷嬷颤着嗓子通传:“安王殿下到——”沈栖棠从茜纱缝隙偷看,只见玄色大氅拂过门槛,银线绣的仙鹤在雪光里振翅欲飞。
传闻中杀伐决断的安王柳照渊,此刻正捧着鎏金暖炉咳得眼尾泛红,琉璃色的眸子像浸在泉水里的墨玉。
“好别致的烟鹤。
“他苍白的指尖拂过香炉,忽然转头朝帷幔轻笑,“就是这画师躲得不够严实。
“沈栖棠低头看见自己杏色裙角露在外头,暗叹这病秧子王爷眼神倒毒。
元宵突然蹿出去扒拉柳照渊腰间玉佩,那坠子竟是个鎏金猫爪印。
“小狸奴也识得西域暖玉?“柳照渊也不恼,解下玉佩逗猫,“要不要跟本王回府?金丝雀管够。”
沈明玥趁机插话:"这孽畜冲撞王爷,不如……”话没说完,元宵叼着玉佩跃上房梁,珍珠帘子哗啦啦掉下一串。
柳照渊掩唇低笑:“看来它更中意高处。”
趁着众人仰头找猫,沈栖棠摸到供桌下的暗格。
三姨娘临终前说的《异域食谱》果然在此,只是书页间夹着的药方……她瞳孔骤缩,那上面竟画着西域图腾!“啪嗒——”元宵从天而降,精准叼走绘着曼陀罗的那页纸。
柳照渊广袖一展接住橘猫,修长的手指挠着猫下巴:“小贼,这是要跟本王讨赏?“他扫过残页上的药方,琉璃瞳闪过一丝暗芒。
沈栖棠忙去抢书页,却被他虚虚握住手腕:“姑娘想要这个?“他晃了晃药方,“不如拿吃食来换?“说着从袖中掏出油纸包,竟是西街王记的甘草梅子。
“王爷怎知……”沈栖棠话到嘴边又咽下。
三姨娘生前最爱腌梅子,这巧合让她后颈发凉。
柳照渊将梅子抛给她,自己则翻开《异域食谱》,指着其中一行念道:“‘西域雪蟾配陈醋,可解百毒’,姑娘信这个?”他忽然凑近,药香混着冷梅气息拂过她耳畔,“不如信本王。”
外头突然传来更鼓声。
沈栖棠抱着元宵退后两步,袖中药方己被换成安王府的玉牌。
柳照渊倚着门框咳得眼角泛红,说出来的话却让她心惊:“三日后云隐寺法会,姑娘可要穿厚些。”
回西偏院的路上,沈栖棠总觉得怀里梅子香得蹊跷。
推开厢房门的刹那,元宵突然炸毛——她藏在枕下的绣样全被撕碎,唯独那张西域药方完好无损地摆在妆奁上,旁边还多了支沾着梅香的银簪。
“姑娘可要当心。”
洒扫丫鬟春杏凑过来耳语,“方才大小姐房里的彩月来搜过……”话音未落,外头传来赵嬷嬷的叱骂:“作死的小蹄子!夫人的燕窝也敢偷!”沈栖棠将药方塞进元宵项圈,抓起梅子就往厨房跑。
果然见沈明玥的贴身丫鬟正在翻找什么,她故意扬声道:“这可是安王赏的梅子,嬷嬷要不要尝尝?”众人愣神间,元宵叼着块火腿蹿上房梁。
瓦片哗啦啦响成一片,沈明玥最爱的翡翠耳坠竟从梁上掉下来,不偏不倚砸进燕窝盅。
沈栖棠望着鸡飞狗跳的厨房,把梅子核吐进掌心——核上细小的刻痕,分明是句梵文。
是夜,她对着烛火细看银簪,发现中空处藏着张字条。
柳照渊飘逸的字迹写着:“梅香虽好,莫忘添衣。”
窗外忽有雪粒敲窗,元宵窝在她膝头打呼噜,项圈里掉出颗刻着猫爪的琉璃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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