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的阿木尔坚信，春神祭这天偷吃祭品的小孩能获得神力。
她像只花栗鼠般蜷在勒勒车底，怀里揣着刚顺来的奶皮子。
祭坛方向飘来烤全羊的香气，混着阿妈新熬的野莓酱，勾得她肚子咕噜噜首叫。
正要咬下第一口，头顶突然响起马蹄敲打铜铃的脆响。
"喂！
"车帘被金错刀挑起，露出双灰蓝色的眼睛，"偷吃供品要变土拨鼠的。
"汉人打扮的小男孩歪头看她，发辫上的银狼头饰叮当作响。
他鞍前挂着串风干肉条，正随着马步晃出诱人的弧线。
阿木尔咽了下口水："乌拉部的孩子都有春神赐福！
"她故意把奶皮子啃得咔嚓响，"倒是你，汉人小狼崽怎么混进那达慕的？
""我有这个。
"男孩变戏法似的摸出块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刻着狼头与莲花。
阿木尔瞪圆了眼睛——这是阿爸去年雕给她的生辰礼，昨天刚被黑山羊叼走！
"换不换？
"男孩晃了晃木牌，腕间狼牙串在阳光下泛着金芒，"用你的银铃铛。
"阿木尔护住腰间叮咚作响的银饰："除非你能在日落前找到月亮泉！
"她跳上自己的小红马，鬃毛上还系着今早阿妈编的彩绸，"谁输了就帮对方洗一个月马鞍！
"草原在他们身后铺成翡翠海。
赫钦的马鞍袋不断掉出稀奇玩意：会自己转动的木雀、画着星星的牛皮纸、还有包着蜜糖的沙枣。
阿木尔边追边捡，彩绸飘落处惊起成群云雀。
"你作弊！
"她兜着满裙摆的宝贝大喊，"这些要充公！
"赫钦突然勒马回身，差点撞飞她的奶皮子："看！
彩虹蘑菇！
"他指着远处河湾，那里果然有片七彩斑点在闪烁。
等阿木尔兴冲冲跑近，却发现是绑着琉璃珠的绵羊群。
"汉人都是骗子！
"她气得甩出套马索。
赫钦大笑着俯身躲过，发辫却缠上了她的银铃铛。
两匹马并辔狂奔时，铃铛与狼牙碰出清越的乐音，惊飞了正在孵蛋的蓑羽鹤。
夕阳西下时，他们瘫在开满金莲的草坡上。
赫钦的牛皮水囊里居然装着甜滋滋的马奶酒，阿木尔偷喝了两口，脸蛋红得像熟透的沙棘果。
"你知道月亮泉的秘密吗？
"赫钦忽然指向开始眨眼的星星，"每滴泉水都藏着个故事，找到的人能听懂风的语言。
"阿木尔翻身坐起："我们现在就去！
""但需要通关密语。
"他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对着最亮的星喊三次‘阿布是大笨蛋’。
""你才笨！
"她抓起把蒲公英砸过去。
纷纷扬扬的白絮里，赫钦腕间的狼牙突然发出荧光，照亮了草叶下隐藏的小径。
夜枭开始啼叫时，他们找到了泉眼边的石碑。
阿木尔摸着上面残缺的突厥文，突然发现赫钦的狼牙坠子能补全文字缺口。
当最后一枚狼牙嵌进碑面，泉水中升起万千萤火，拼出幅流转的星图。
"这是北斗神君的酒盏！
"赫钦舀起一捧水，萤火虫在他掌心聚成勺形，"阿木尔，我们发现了不得的东西！
"她正要把这个秘密刻在木牌上，远方突然传来急促的鹰笛声。
十八部盟会的方向腾起火光，将星空染成橘红色。
赫钦的狼牙串剧烈震颤，小红马也焦躁地刨着蹄子。
"春神祭的篝火晚会开始啦！
"阿木尔拽着他往回跑，"最后到的要学土拨鼠叫！
"萤火星图在他们身后悄然消散，泉眼石碑底部的玉璜纹一闪而逝。
那正是二十年后引发草原大战的盟约玉璧雏形。
萤火虫钻进赫钦的衣领时，阿木尔笑得差点从马背栽下去。
两个小人儿冲进盟会营地，正撞见萨满婆婆在跳转圈舞——她的彩羽裙摆扫翻了三个蜜罐，金黄的蜂蜜正顺着祭坛石阶往下淌。
"来比这个！
"阿木尔抄起插在烤羊背上的柳木弓，箭筒里全是裹着糖衣的沙棘果，"射中最远的火把，蜜饯全归你！
"赫钦的箭尖却转向天空："我要那颗最胖的星星。
"弓弦轻颤，糖箭穿过北斗勺柄的第三颗星，惊散了几片流云。
箭矢落回地面时，竟粘着片闪着银光的羽毛。
"是春神的坐骑掉毛啦！
"孩子们哄笑着围过来。
阿木尔抢过羽毛插在鬓角，跳上刚搭好的摔跤台："谁敢挑战乌拉部的凤凰？
"赫钦被推搡着登上台时，袍子还沾着月亮泉的泥。
阿木尔一个猛扑，银铃铛突然卡住他的狼牙项链。
两人滚作一团跌下高台，正巧砸进刚运到的羊毛堆。
白绒绒的羊毛雨里，他们发现捆毛毡的麻绳竟打着皇宫才有的双鱼结。
"快看天灯！
"不知谁喊了声。
百盏描着兽纹的纸灯腾空而起，赫钦突然拉着阿木尔钻进勒勒车底。
他指尖轻弹，两颗沙枣精准击中某盏灯下的暗绳——灯罩脱落，露出里面蜷缩的灰隼，爪上绑着刻突厥文的铜管。
"这是阿爸说的信使鸟！
"阿木尔刚要伸手，灰隼突然炸成团紫雾。
雾气凝成张鬼脸，伸出舌头舔了她鼻尖。
赫钦的狼牙坠子骤然发烫。
他扯下项链浸进马奶酒，酒面竟浮现出十八部首领议事的倒影。
阿木尔凑近时，看见自己阿爸正把盟约玉璧按进羊血池。
"孩子们在这呢！
"萨满婆婆的鹰头杖挑开车帘。
紫雾瞬间化作蒲公英，鬼脸成了她皱纹里的笑意："该去领春神的祝福了。
"祝福仪式在千年柏树下举行。
每个孩子要摸黑从陶罐抓颗种子，种在月亮最亮的地方。
阿木尔摸到颗冰凉的硬物，对着月光细看——竟是颗刻着北斗纹的玉扣，与赫钦耳环质地相同。
"我的是会发光的草籽！
"赫钦摊开掌心，莹蓝的微光里游动着星屑。
趁萨满转身，他飞快地把草籽塞进阿木尔的银铃铛："等它发芽，会长出通往月亮泉的藤梯。
"守夜时，他们溜到拴马桩旁分食烤鹿筋。
小红马突然焦躁地刨地，阿木尔发现地底传出空洞的回响。
赫钦用金错刀撬开青石板，底下竟是个塞满青铜器的密室，最显眼的位置摆着尊狼首人身的雕像，爪间握着半块玉璧。
"是春神真身！
"阿木尔伸手要摸，雕像的眼珠突然转动。
赫钦猛地将她扑倒，狼牙项链与银铃铛相撞，激出一串冰晶似的脆响。
密室里刮起带着檀香的风，将他们轻轻推出地穴。
晨光染红草尖时，阿木尔在赫钦的鞍袋里发现卷牛皮纸。
展开是幅未完成的星图，空白处用汉文写着："等藤梯长到云朵里，带你去看中原的灯笼海。
"她咬破指尖在星图旁按了个印，偷偷塞进他装狼牙的皮囊。
归家的马背上，银铃铛里传来细微的爆裂声——那颗星屑草籽，正在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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