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银杏与钢琴我蹲在快递站门口给女儿编辫子时,站长第三次按响了喇叭。
晨雾黏在睫毛上,把整个世界泡成褪色的旧照片。
朵朵把《道德经》抄写本塞进书包夹层,突然仰头问:"爸爸,上善若水是说好人要像尿床一样吗?
"全站的人都在笑,老张的假牙差点喷进豆浆杯。
我红着脸给她系好红领巾,这丫头自从在钢琴老师家翻到那本旧书,总能在最尴尬的时刻抛出问题。
今天的第一单是梧桐巷38号。
电瓶车拐进巷口时,银杏果正像雨点般砸在车顶。
那棵五百岁的老树撑开漫天金伞,树根把青石板顶得支离破碎,裂缝里钻出几株倔强的蒲公英。
七楼阳台传来女人的尖叫:"别碰我的花!
"一盆罗汉松险险擦过我的头盔,在快递箱旁摔得粉碎。
穿真丝睡袍的老板娘探出头:"对不住啊师傅,这破空调外机震得我头疼。
"我蹲身收拾残片,紫砂盆碎碴在掌心印出个月牙形的血痕。
抬头时却愣住——老树最低的枝桠上系着条褪色的红领巾,在风里轻轻摇晃,和朵朵今早戴的那条一模一样。
"这树会吃小孩呢。
"传达室王伯端着枸杞茶踱出来,"抗战那年,小日本要砍它当柴火,锯到一半突然七窍流血死了。
"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看见树腰那块疤没?
夜里会渗血珠儿。
"我摸着树皮上碗口大的伤疤,树脂正缓缓渗出琥珀色的泪。
二十年前父亲带我认这棵树时,它也是这样沉默地流泪。
那时候他总说:"人啊,得学会和树一样往下扎根,往高处长。
"手机在裤兜震动,钢琴老师发来语音:"朵朵今天把《欢乐颂》弹成了哀乐。
"背景音里,女儿固执的琴声像钝刀割着生锈的铁皮。
我突然想起书包里那颗银杏果——今早它从枝头坠落时,恰好掉进朵朵忘带的午饭盒。
配送清单在晨雾里模糊成团,等我惊觉时,电瓶车己停在科技园C座。
穿格子衫的程序员接过包裹,突然盯着我胸牌问:"你以前在蓝海科技?
我们主管是你写的算法喂大的。
"电梯镜面映出我搬运纸箱的姿势,像极了十年前抱着服务器穿越走廊的模样。
那些被优化掉的同事幽灵般浮现在不锈钢表面,他们手中代码纸带正化作漫天银杏叶。
最后一单是送往老城区的二手钢琴。
收件的白发奶奶摩挲着琴键:"我孙女考到维也纳了,这琴陪了她十二年。
"她突然掀开琴凳,掏出发黄的五线谱本,"能帮我烧给老头子吗?
第一首是他教的《月光》。
"暮色把银杏树染成燃烧的火把时,我蹲在树根旁烧谱本。
火苗舔舐着那些颤抖的音符,朵朵突然从背后扑上来:"爸爸!
树在唱歌!
"风掠过树冠的刹那,我确实听到了。
三百片金叶振动着不同的频率,沙沙声在暮色里流淌成未完的《月光奏鸣曲》。
女儿把耳朵贴在树疤上,眼睛亮得吓人:"里面有个老爷爷在教小树认字!
"那天夜里,朵朵在月光下弹了首不成调的曲子。
十根手指固执地按着三个琴键,像幼猫踩着初雪。
楼上的花盆又摔下来,这次是盆仙人掌,在沥青路上炸开星星般的花。
我坐在树根上包扎白天划伤的手,树脂混着血珠滴在快递单背面。
忽然看懂那些蜿蜒的纹路——分明是朵朵胡乱涂鸦的五线谱,在月光下显影成"道可道"三个小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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