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韶坠落时，正逢昭国春深。
劫瞳溯影灯在掌心发烫，灯焰撕开云层的瞬间，她听见兄长玄徵的叹息从六百年前传来。
那些破碎的音节混着桃瓣纷扬而下，等回过神来时，后背己撞断三根花枝。
"这届桃花精渡劫倒是别致。
"带笑的男声自头顶响起。
九韶撑起身子，看见漫天花雨里浮着张白玉似的脸。
绛紫锦袍上金线绣的云纹随动作流淌，青年屈指弹开落在肩头的花瓣，腕间翡翠镯撞出清越声响。
他身后十丈回廊悬满琉璃灯，照得夜如白昼——这竟是个用夜明珠粉混着鲛人泪绘星图的奢靡主。
"阁下是..."九韶按住腰间嗡鸣的劫瞳灯。
"裴照临。
"青年折了支重瓣碧桃把玩，花枝指向月洞门匾额，"我的别苑。
"九韶这才看清匾上"栖云渡"三字用的是西海沉银，每道笔画里都嵌着避尘珠。
难怪方才坠落时灵力凝滞，怕是触动了裴家布在庭院的禁制。
她试着掐诀唤云，指尖只窜起寸许微光——天道法则果然将仙术压得厉害。
"姑娘从暮国来？
"裴照临忽然逼近两步，九韶嗅到他襟口龙涎香里混着极淡的血腥气，"或是...宫里那位派来的？
"劫瞳灯在袖中剧烈震颤。
九韶凝视青年被灯火映成琥珀色的瞳孔，那里本该有兄长神魂特有的鎏金纹——三百年前玄徵替她挡下魔尊全力一击时，眼底金光也是这样寸寸碎裂的。
"我找哥哥。
"她伸手去够对方腕骨，"你身上有他的...""公子！
江大人来了！
"小厮的惊呼惊飞满树栖鸟。
九韶指尖将将触及翡翠镯，忽有破空声袭来。
她旋身避让，三枚铜钱擦着耳畔钉入桃树，组成个残缺的卦象。
"寅时三刻私会美人，裴兄好兴致。
"月洞门下立着个雪青官袍的少年。
九韶注意到他腰间玉带悬着五枚金算珠，随着掐诀动作叮咚作响——方才的铜钱阵竟是靠珠串灵力催动的。
裴照临轻笑一声，随手将碧桃抛给来人："江尚书夤夜拜访，总不会专程来砸我的花。
""户部亏空八十万两白银。
"江砚辞任由花枝砸在肩头，目光钉子似的扎向九韶，"来向昭国首富讨个生财之道。
"九韶的劫瞳灯突然发烫。
她看见青年官员垂在袖中的左手正结着窥心印，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
更诡异的是，那五枚算珠随他呼吸明明灭灭，竟与裴照临腕间翡翠镯共鸣出细微灵流。
"生财之道么..."裴照临忽然揽过九韶肩头，"比如捡个仙女？
"江砚辞指节发出脆响。
九韶刚要挣脱，忽觉掌心被塞入个冰凉物件——是半枚青铜残片，边缘还沾着新鲜血渍。
"栖云渡东南角第三间厢房。
"裴照临附耳低语，气息拂过她眼尾业火红痕，"姑娘要找的东西，或许在那里。
"话音未落，江砚辞的铜钱阵己罩顶而来。
九韶捻碎藏在舌底的移形符，最后瞥见的是裴照临截住官袍青年的手腕，翡翠镯与金算珠撞出漫天流火。
厢房比想象中更古怪。
九韶指尖燃起豆大的灵火，映出满墙的青铜卦盘。
乾坤震巽的方位钉着蛟龙骨制成的指针，地面阴阳鱼眼处却摆着对鎏金错银的波斯软枕。
最诡异的是东墙整面博古架，本该陈列古玩的位置，密密麻麻挂满孩童的长命锁。
劫瞳灯突然自主飞出，径首扑向紫檀屏风后的焦尾琴。
九韶追过去时，正撞见灯焰舔上琴弦的瞬间——七根冰弦同时震颤，奏出的竟是天界《安魂曲》的变调。
"这是！
"她扑到琴前，指腹抚过琴尾灼痕。
不会错，焦黑纹路是玄徵的本命火所致。
三百年前兄长抚琴镇住天河缺口时，九霄雷火正是这样在桐木上蚀出凤凰羽纹。
窗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九韶迅速藏身梁上，见裴照临拎着壶梨花白晃进来，襟口沾着几点丹砂。
"出来吧。
"他拍开泥封斟了兩盏酒，"江砚辞的八方锁灵阵困不住我半刻钟。
"九韶落在琴案前，灯焰将两人影子投在《山河社稷图》上。
裴照临忽然嗤笑："姑娘看琴的眼神，倒像在看情郎。
""此琴原主...""三年前溧水河畔，有个老乞丐非要拿它换我半块炊饼。
"裴照临屈指叩响琴腹，"听说曾是前朝贵妃的爱物？
"九韶猛地按住他手腕。
灯焰暴涨的刹那，两人同时看见琴身内壁浮起的铭文——不是凡间文字，而是用凤凰翎羽刻的神族密语：赠小九 弱冠礼裴照临腕间翡翠镯突然炸裂。
飞溅的玉屑中，九韶清晰看见他瞳孔深处有鎏金纹一闪而逝。
"你究竟..."质问被突如其来的琴音打断。
先前被触动的冰弦无风自动，奏的正是玄徵为她创的《灼桃令》。
九韶喉头发紧，三百年前兄长坐在蟠桃树下调弦的画面与眼前重叠："此曲需用心头血温养琴魄，小九切莫...""小心！
"裴照临突然扑倒她。
九韶后脑撞上软枕时，看见三支玄铁箭洞穿屏风，将焦尾琴死死钉在墙上。
江砚辞的声音裹着夜风刺入室內："裴照临！
她身上有暮国的胭脂蛊！
"九韶反手甩出灯焰。
劫瞳火撞上官袍青年祭出的青铜罗盘，炸开的金光中浮现出星图残影。
她趁机扣住裴照临命门："你早知道琴里有东西？
""姑娘不如先解释..."裴照临忽然闷哼。
九韶低头看见他后背插着半枚金算珠，江砚辞的灵力正顺着伤口疯狂涌入。
更糟糕的是，劫瞳灯开始不受控制地吸收三人纠缠的灵气。
灯罩上"九重窥天纹"逐一亮起，映得江砚辞额角青筋暴突："果然...是暮国的噬魂术...""闭嘴！
"裴照临突然捏碎翡翠镯。
磅礴灵气炸开的瞬间，九韶看见他眼底鎏金纹路彻底绽放，与焦尾琴上的凤凰痕交相辉映。
寅时七刻，栖云渡最后一盏琉璃灯也熄了。
九韶坐在满地支离破碎的卦盘间，看江砚辞给昏迷的裴照临喂药。
青年官员换上了月白常服，发间还沾着她用离火烧焦的桃叶。
"他每月十五都会癫狂发作。
"江砚辞突然开口，"姑娘若真是暮国探子...""我找哥哥。
"九韶摩挲着劫瞳灯上新裂的纹路，"他的神魂附在这盏灯上。
"江砚辞指尖微颤，汤药泼湿了裴照临衣襟。
九韶假装没看见他迅速泛红的耳尖，继续说道："琴尾凤凰纹需用至亲血唤醒，方才裴公子...""他是昭国皇商第七代嫡孙。
"江砚辞猛地打断，"祖籍临安，生辰八字在钦天监有案可查。
"窗柩突然灌进一阵疾风。
九韶转头望去，见东南天际有星子坠落，轨迹竟与焦尾琴上某道灼痕重合。
她想起琴腹密语，心跳突然加快——弱冠礼那年，玄徵确实将半副神魂封入本命法器。
"我要在此处暂住。
"她将劫瞳灯按在裴照临心口，"首到查明...""查什么？
"本该昏迷的人突然睁眼。
裴照临攥住九韶手腕，瞳仁还残留着鎏金光晕："查我是不是姑娘梦中人？
"江砚辞的瓷碗砸在地上。
九韶在清脆的裂响中俯身，鼻尖几乎贴上裴照临的："查你为何会有我兄长的...""公子！
暮国边境异动！
"侍卫的急报裹着血腥气冲散未尽之语。
九韶转头望向窗外，见栖云渡的桃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
最老的那株树下，残花拼出了个带血的暮国徽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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