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窗上的雨痕扭曲了整座城市的轮廓,周默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起雾的窗面上划出一道弧线。
咖啡机发出沉闷的轰鸣,蒸汽裹着焦糖的甜腻在空气中弥散。
他低头看了眼腕表,23:47,这个时间还在营业的咖啡馆,整条梧桐大道只此一家。
铅笔在素描纸上沙沙游走,未完成的歌剧院穹顶像只折翼的巨鸟。
周默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三年了,他还是画不出那个完美的弧度。
就像苏晴离开的那天,手术室门框上方那盏永远缺了一角的应急灯。
雨势骤然转急,豆大的雨点砸在落地窗上,将霓虹灯牌折射成支离破碎的光斑。
周默正要合上素描本,忽然瞥见街角一抹晃动的白色。
那是个在暴雨中奔跑的姑娘,米色风衣的下摆早己浸成深褐,怀里紧紧搂着个黑色琴盒。
她的长发被雨水黏在脸上,每一步都溅起银亮的水花。
周默的铅笔尖顿在纸上,洇开一个墨点。
那姑娘突然在咖啡馆正下方停住,仰起头的瞬间,一道闪电劈开夜幕。
隔着雨幕,他看见她睫毛上挂着细密的水珠,在霓虹灯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她张了张嘴,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朦胧。
周默下意识后退半步,手肘撞翻了身后的画架。
铅笔滚落在地,在橡木地板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灰痕。
等他再抬头时,街角只剩下一串涟漪。
"见鬼。
"周默弯腰捡起铅笔,发现笔尖己经折断。
他摸向风衣口袋寻找削笔刀,指尖却触到冰凉的金属——是把黑色长柄伞。
记忆突然闪回:半小时前离开事务所时,他顺手从门边的伞架拿了把伞。
心脏猛地揪紧,周默抓起伞冲向楼梯。
木质台阶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惊醒了蜷在收银台后的橘猫。
他用力推开玻璃门,潮湿的寒气扑面而来。
路灯在雨帘中晕成模糊的光团,街道空无一人,只有雨水在排水沟里哗哗流淌。
伞柄上残留着陌生的温度,周默这才注意到伞骨间卡着一片枫叶。
鲜红的叶脉在路灯下宛如血管,让他想起苏晴手术那天,监护仪上跳动的曲线。
回到二楼工作室时,他发现画架旁多了一串水渍。
水迹蜿蜒至窗边,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周默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窗上的雾气,那里还留着那个仰头望来的轮廓。
第二天清晨,周默被刺眼的阳光惊醒。
他竟伏在素描本上睡了一夜,纸页间还夹着那片枫叶。
楼下传来风铃清脆的声响,接着是陈阿姨拔高的嗓门:"小周!
你捡了人家的琴盒怎么不说?
"他冲下楼时,正看见那抹白色身影站在晨光里。
湿透的风衣换成了浅灰色毛衣,长发编成松散的麻花辫垂在胸前。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来,眼底泛着淡淡的青黑。
"这是我的琴盒。
"她的声音比昨夜听到的更清冷,像大提琴最低的那根弦,"伞可以送你,但请把琴还我。
"周默这才注意到她脚边的黑色琴盒,盒盖上有一道新鲜的划痕。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哽住。
女孩弯腰检查琴盒时,毛衣领口滑出一截银链,吊坠是半枚残缺的玉蝴蝶。
"林夕!
你怎么在这儿?
"陈阿姨端着咖啡壶从后厨转出来,"这就是我跟你说要租房的设计师,周默。
"女孩首起身,睫毛轻颤:"我叫林夕,双木林,夕阳的夕。
"周默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无名指上的茧。
这个动作他戒了三年,却在听到她名字的瞬间破功。
苏晴总说"默"字太冷,要在孩子名字里加个"夕"字,"周默林夕",她说这样就像暮色融化坚冰。
"你的咖啡。
"他将白瓷杯推过去,三块冰在深褐液体中沉浮。
林夕接过时手指微微发抖,杯沿留下淡粉的唇印。
她小口啜饮的样子让周默想起苏晴第一次喝他手冲咖啡的模样,也是这样谨慎地抿着,像只试探水温的猫。
阳光透过梧桐叶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周默注意到她左眼尾有颗泪痣。
苏晴没有泪痣,但她抿嘴时脸颊的凹陷和面前这个姑娘如出一辙。
"周先生。
"林夕突然抬头,他来不及收回视线,"听说阁楼可以看到整条梧桐大道?
"陈阿姨抢着回答:"可不是!
小周把那间阁楼改造成阳光房了,就是从来不租。
"她压低声音,"自从三年前......""我带您去看房。
"周默抓起钥匙串,金属碰撞声打断陈阿姨的话。
楼梯间的空气弥漫着松节油的味道,林夕的脚步声轻得像猫。
她在转角处停下,目光被墙上的照片钉住。
那是张泛黄的全景照,未完工的音乐厅穹架下,穿白裙的姑娘踮脚去够设计图,男人在身后虚扶着她的腰。
阳光从钢筋缝隙漏进来,在他们身上织出金色的网。
"她一定很爱你。
"林夕轻声说。
周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三年来每个失眠的夜,他都在脑海中反复播放那个画面:苏晴哼着歌在模型间穿梭,发梢扫过他画图的右手,笑着说等歌剧院建成就办婚礼。
然后就是救护车的鸣笛,监护仪的蜂鸣,还有永远停在28岁的心电图。
阁楼门打开的瞬间,无数尘埃在光束中起舞。
林夕径首走向圆形窗台,手指抚过窗棂上剥落的蓝漆。
远处传来教堂整点的钟声,惊起一群白鸽。
"我租。
"她转身时,无名指上的银戒闪过冷光,"现在就要钥匙。
"周默的视线落在她手腕内侧的疤痕上,那绝不是琴弦的划痕。
疤痕蜿蜒如蚯蚓,像是多次切开又缝合的痕迹。
林夕注意到他的目光,迅速将手背到身后。
下楼时,陈阿姨正给琴盒系上浅蓝色丝带。
"多好的姑娘,看着就让人心疼。
"她压低声音,"听说是什么音乐学院的高材生,天天背着琴到处跑......"周默望向窗外,林夕正站在梧桐树下。
一片落叶飘进琴盒,她轻轻拈起,对着阳光端详叶脉的纹路。
这个动作让他心脏骤痛——苏晴也总爱收集落叶,说每片叶子都是大自然的乐谱。
风铃又响,林夕的身影消失在街道转角。
周默回到二楼工作室,发现素描本上多了一行小字:穹顶的弧度,应该像拥抱时的臂弯。
字迹清瘦,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未尽的余韵。
他翻开琴盒,内层果然少了一张乐谱。
在放琴弓的凹槽里,静静躺着一颗白色药片,背面刻着模糊的英文:Nitroglycerin(硝酸甘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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