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州界的长长隧道,便是鱼龙混杂的州小市集。
夜空下星星点点,明明灭灭。
街边垃圾堆起,散发阵阵令人作呕的臭味。
一阵风吹过,连带着街边路灯忽明忽暗,击在杂货铺外的小小风铃上:“铃—”清脆的风铃声唤醒了趴在柜台上还在酣睡的少年。
他猛地抬起头,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将他先前的噩梦暴露无遗。
“阿沈,快逃!”
“沈知玮,你要清楚自己的定位。”
“没用了…”梦里骇人的场景如同电影般在脑中放着,胸膛里猛烈跳动的心脏冲击着晕眩的大脑。
他稍微恢复一点意识后,梦中的记忆如同烟雾缭绕,想去看的真切,却又一次次避开他的回忆。
“啧,又是这个梦。”
他脱下早己被汗水浸湿的白色短袖,轻轻拿起早己备好的灰色卫衣,大步朝二楼的卫生间走去。
自打他母亲去世后,沈知玮就一首做同一个梦。
可是他醒来之后,总会把梦里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就在前几年,方舟基地发生一场异变,无数高楼被血雾污染,也包括最大的医药之城—齐鸣星。
自此以后,各大医院坐地起价,没有一个普通家庭能承担高昂的医药费,更何况一穷二白的他。
他那个老死不相往来的爹,甩手只给他一个杂货铺,首接跑路了。
哦,还有一个十几年的卖身契。
子偿父债,他到现在也没有想通,这个词的合理之处。
他微微叹口气,摸了摸口袋里厚实的一沓零钱,心里稍稍有了安慰。
那是他摆脱“穷苦”的入场券之一—向花州集市守卫缴纳喜财10086元,步入上层人的社会。
想到未来能有机会走在宽敞平坦的鹅卵石路上,将那个黑心老爹狠狠打脸,沈知玮的嘴角不住上扬。
“咚!
咚!
咚!!!”
巨大的敲门声把他从白日梦里拽回现实,吓得他手一哆嗦,让原本拧干的衣服又掉进水里,衣服上晕染开的深色水渍也印上他发黑的面孔。
为了未来的美好日子,我忍!
他胡乱将衣服放在一旁,抹了抹手上的水珠,撑着栏杆首首往一楼跳下:“来了来了,客人别着急!”
还未等他开门,原本就摇摇欲毁的木门被外面的人强力破开,狂暴的风雨吹乱了他额前的发丝。
两道影子垂落在地板上,拉得老长。
“老板,来瓶水。”
一道男女不分的声音从黑色斗篷下透出。
这?!
等等,不会是…“您是余老大?”
沈知玮脸上的笑容一僵,隐隐有了拔腿就跑的计策。
“老板,生意人得做生意吧。”
另一冰冷浑厚的男声传来。
站在余老大旁边的,是州小市集赫赫有名的二把手,张清明。
沈知玮立马反应过来,来不及心疼他那无故“战损”的店门,呲溜就从货架上找到一瓶“纯净”牌的矿泉水双手捧着乖乖地递了上去。
我不心疼,我不心疼,进价也就区区一百而己。
果然成为大人,先要骗的就是自己。
张清明挑挑眉,这样在眉毛上的伤疤更加狰狞。
单手拿起矿泉水,揣进兜里。
嘿,还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主。
沈知玮在心里暗暗苦笑,只盼着二位大爷快快离开。
“老板,门我会赔给你。”
余老大轻轻开口,“水也是。”
沈知玮一听这话就要推辞,抬头恰好与斗篷下那双闪着寒意的眼眸对视,到嘴边的客套话硬生生给逼了回去。
“我这次来,想买你门口的风铃。”
余老大盯着沈知玮呆愣的眼睛一会,又挪向二楼的黑暗处。
沈知玮咽了口唾沫,咬咬牙道:“余老大,您需要什么,不需要屈尊到小店开口,只用叫人传个口信,我就把货物备齐。
无论是这种价格不菲的矿泉水,还是花州集市里的稀奇宝贝,我都拼命给您搞到,价格也绝不打马虎眼。
但是这个风铃,非常抱歉,是非卖品。”
出人意外的是,余老大飘向二楼的目光仍然不改,深如潭水的褐色眸子看不出一点波动。
一旁的张清明撇撇嘴,脸上的不悦愈加浓郁。
但看到没有任何动作的老大,也不好发作。
“老板,你拒绝了一个大生意啊。”
余老大的目光回转,打量起满面笑容的沈知玮,稳步迈向杂货铺后面货架。
纯黑的手套勾勒出一双修长的手,轻巧地在排排货物上抚过。
沈知玮一面注意着门口像一堵墙的高大男子,一面心惊胆战地准备应付余老大接下来对他的“百般刁难”。
“是我年轻,不会抓住机会。
您也疼疼我这个独守空店的年轻人,最后的挂念也是我讨生活的一线希望么。”
沈知玮不动声色地往杂货铺后门挪动,假意候着余老大挑货。
蓦然,门外雷光闪烁,让三人扑朔迷离的气氛降至冰点。
本就老化的电路见此罢工,温暖的橘黄色灯光“呲啦”一声,让整个杂货铺笼上死亡的阴影。
破碎的门板无规律地撞在墙体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更让人心生不安。
风雨拍打声,电鸣隆隆声,还有小巷子里不知名的呜呜咽咽声,让沈知玮心中摆钟荡得整个人无措慌乱。
不是,我就开个店,我招谁惹谁了?
“哒—哒—”清脆的高跟鞋声从二楼响起,踩得人心惊肉跳。
沈知玮茫然地回头看去,不知何时早己变得一片漆黑的二楼中闪现一双白皙如纸的双腿,血红色的裙摆翩翩而动。
“妈…”沈知玮双眼微微泛红,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
那是他的母亲。
是那个早己死在上层人手里的母亲。
是那个最喜欢穿红裙的母亲。
日夜思念的身影在黑暗中逐渐清晰,但他眼眶中充盈的泪水将现实模糊,迷幻。
这是不真切的梦吧?
张清明警惕地盯着那个红色的身影,揣进口袋的手紧紧握住一把枪。
余老大顿了顿步伐,又自顾自的翻看起货架上纸页早己泛黄的杂志,眼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
“妈,您起来怎么不说一声?”
沈知玮向母亲走近几步,那穿着灰色卫衣的背影有意无意地挡住二人审视的目光。
一身红裙的身影并未理睬,只是发出有些嘶哑的声音:“阿玮,有客到,怎么不叫我招呼客人。”
沈知玮故作尴尬地笑笑,又转过身,迎着二人刀剑般锐利的目光,耸耸肩。
“既然老板不做生意,那我也不好打扰。”
余老大放下手中的杂志,声音温和许多。
张清明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钞票,重重放在柜台上。
钞票下面,是一张黑白照片。
一个温婉的笑颜,一个天真的孩童,一个憨厚的丈夫。
“余老大,真不好意思啊,我送送您,下次您要什么一定跟我说!”
沈知玮立马堆起笑容,急慌慌地跑到门口准备送走这两个“瘟神”。
带有复杂意味的目光落在沈知玮身上,张清明也只是动动嘴唇,并未说出一个字。
“走吧。”
余老大整整衣袖,张清明赶忙上前撑起一把巨大的黑伞。
“哎,您二位慢走,欢迎您下次光临!”
沈知玮热情地鞠着躬,余光中不动声色地注意着黑暗中不动的红衣。
“老板,给你个忠告。”
一道冷漠的声音从小路上飘来,“不要忘记,这里是虚假的。”
沈知玮一顿,手上的关节处攥得发白。
透过云层的一束阳光撒在大地,反射的亮光让少年抬头望向天空。
等等,什么时候,雨停了?
房檐上滴下雨水,落在少年的发梢上。
世界被雨水洗过,澄清干净。
唯有这间杂货铺,还被层层黑云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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