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 序

［你看看你姐姐，多朝你姐姐学学，行不行？］今天姐姐又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了。

一回家，妈妈的诘问就劈头盖脸的朝我砸了下来。姐姐是爸爸妈妈爱的结晶，是掌心的明珠。

而我是爸爸妈妈就像是个意外，是惨不忍睹的对照组。我们俩的人生倒也符合这一设定。

姐姐各方面都很优秀，而我各方面都很糟糕，甚至比不上路上随机点到的一个普通人。

这么多年，被所有人拿来和姐姐比较，我早就已经习惯了，麻木了。

可是······我不甘心。1、［纪思雨，你说说你，你怎么这么笨！这么简单的题，

你一错再错，我有时候都怀疑你根本不是我亲生的！］［你看看你姐姐，

思晴今天又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了。］m［我不指望你和你姐姐一样的优秀，

但是你也不能比你姐姐差这么多吧？］［说话呀！纪思雨，你哑巴了吗？

］［我怎么当初分到的是你这个闷葫芦，当初要是思晴跟着我就好了。］这样严厉的话语，

我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似乎，这样的对话，

总是很容易在我们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里出现。

一个总是在努力的女儿和一个总是不满意的母亲组成的一个家。

当成摞的卷子砸在我的头上的时候，我还在想着为什么。［我在跟你说话，你哑巴了吗？

］［跟个闷葫芦一样，问你什么都不说话，真的是一点比不上你姐姐。

］翻来覆去都是这些话，我听腻了，也早就已经养成了不去和她争辩的习惯。

大概是看着我这个样子，确实是和闷葫芦没什么两样。她知道与其在这里和我僵持着，

不如去干点别的事情。继续在这里僵持，除了气到她自己以外，丝毫没有别的作用。

所以母亲离开了。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我站在原地，又继续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我缓慢的歪了歪头，安静的蹲下身体，一张一张的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试卷。

它们砸在我头上的感觉很清晰，从眼前滑落的景象也很清晰。其实妈妈也骂的没错，

卷子上显眼的红叉，刺眼的分数，确实很让人生气。我或许真的很笨。不过，

不优秀或许是我，但是不努力绝对不是。2、［纪思雨，你在哪儿呢？怎么还没来？

我等你好久了！］［不是早就跟你说了，今天放学来图书馆帮我做作业的吗？

］刚刚按下接通键，纪思晴的声音就迫不及待的从听筒里钻了出来。一句接着一句，

噼里啪啦的，根本不给我留气口。听得出来，她已经等着急了。也是，每次考完试我被骂，

都不会是什么一两分钟就可以结束的事情。对于纪思晴这种没什么耐心的人来说，等待，

确实难熬了一些。［刚才有点事，我马上就过来了。］纪思晴已经在图书馆门口的阳光下，

等了我半个多小时了，脸颊都晒的红红的。空气中的燥热也加重了她内心的烦躁。［有点事，

你能有什么事，肯定是妈又骂你了吧？］我依旧沉默着，虽然随着父母的离婚，

我们两个已经分开生活了很多年。但是总归在一个城市，也在一所学校读书，

双方的生活真的算不上陌生。我的日常生活是什么样的，大概除了我自己以外，

纪思晴是最了解的了。［我说你怎么回事，怎么不说话？哑巴啦？］［你也是真傻，

你直接跟妈说，我约你出来做作业不就好了，你是不是就站在那里等着被骂？

］纪思晴的聪明总是会体现在各个方面，你看她现在真的是把情况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你先找个阴凉的地方休息一会儿吧，我马上就到了。］说完之后，我就挂断了电话。

我知道这么干，一会儿见了面，我一定会被纪思晴好好念叨一番的。

毕竟我怎么敢挂她的电话呢？［给你，喝点水。跑的气喘吁吁的，满头大汗，

一会儿怎么帮我做作业？］［半个小时我都等了，不差这几分钟。］纪思晴没好气的说着，

还翻了我一个白眼。［总不好叫你久等的。］我接过她递过来的水，喝了几口，

说话也顺畅了起来。［久等不久等的，等都等了。］纪思晴一边说着，

一边把我拉进了图书馆。刚一找到位置坐下，我手里就被塞了一摞作业。[诺，

今天的作业都在这里了，你快点做，我出去玩一会儿，等我回来，你必须要做完啊！

]纪思晴说完就走了，根本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反应的机会。我看着摊在手里的作业，

又看了看窗外的炎炎烈日。其实纪思晴也不是对我不好，她毕竟是我的亲姐姐。

在父母嫌弃的责骂声中，她会站出来维护我，说些好话让父母消气。我也好少受些责骂。

在学校被人看不起的时候，受欺负的时候，她会站出来保护我。她是老师眼前的红人，

有她护着，我自是少受些欺凌。可是······她同样不允许我进步。萤火之光，

岂敢与皓月争辉？可是就连这一点萤火之光，她也不允许我拥有。纪思晴是尖子班的优生，

而我只是普通班里的落后分子。可是她总是担心我比她优秀，可是为什么呢？

如果随随便便就可以超过的话，那可真像是个玩笑。她的作业，即使我花费十倍的时间，

也不一定能够做的出来。可是为了帮她做这些作业，

我根本没有时间去学一些符合我能力水平的知识。我没时间提升自己，我没时间进步。

我也就只能一直垫底，一直做她纪思晴的陪衬。3、纪思晴回到图书馆的时候，

身边还跟着一个男生。白净的皮肤配上立体的五官，美好的像是承载了女娲娘娘全部的喜爱。

他温和的笑着，看着我，这样的神情也未曾改变分毫。我一时看呆了。[思雨，

怎么做作业都不认真，看到帅哥就被迷花了眼了？]纪思晴话语间，虽然都是调笑，

却听起来就像是一个温柔大方的姐姐对不省心的妹妹的嗔怪。可我却在她的眼里，

看到了明明白白的警告。纪思晴看不上如此平庸的我，连警告都是直接摆在明面上的。

这是纪思晴喜欢的男生，不是我可以染指的。我不可以和她争，我也没资格和她争。

我低下了头，像是被纪思晴说的不好意思。也是这个时候，

我错过了那个男生眼底闪过的不耐。[思雨，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林净远，

他刚转来我们学校，可是个大学霸哦！]我只是点了点头，再无其他动作。

大概就是见我如此无趣吧，纪思晴也歇下了炫耀的心思。炫耀给木头看，

也确实是个无趣的事情。虽然我对于纪思晴的恋爱事件无感，

但是我大抵还是这个事件的小小获益者。林净远是个真学霸，

是那种既有天分又不缺乏努力的别人家的孩子。他总是在学习，而纪思晴想要和他黏在一起，

终于不再需要我给她做作业了。不过坏处还是很多的，纪思晴的关注点转移了，

我又重新暴露在了大众面前。双生子的身份，却是天上地下的差距，总是会成为别人的谈资。

这实在是太过常见。我也早已学会了不去在乎。难得纪思晴把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

而不是时刻去证明她到底比我优秀多少。这难得的喘息时间，我得珍惜。4、又一个周末，

今天是纪思晴数学竞赛得奖的日子。

无论是爸爸还是妈妈都争着抢着给他们争气的宝贝女儿开庆祝宴会。

自然也就没人会在意我这一个讨人嫌的对照组。背着书包，来到图书馆的时候，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林净远。[你，没有去参加宴会吗？

]我不相信纪思晴没有邀请林净远，按照纪思晴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这解释不通。

[你姐姐的庆祝宴会，你都没有参加，我为什么一定要参加？

]林净远依旧和我初见他时一样，笑的温和。说出口的话语，却让我觉得，这个人不简单。

他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我的直觉告诉了我，这件事情。我低着头，掩下了眼中的情绪。

说起来，这还是我和林净远的第二次对话，自从初见之后，纪思晴就防我防的厉害。

两个人这段时间一直出双入对，我以为他们已经两情相悦。现在看来，或许另有隐情。不过，

这和我，一个连萤火之光都发不出来的废物，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点了点头，

对林净远的话不置可否。[我先进去了。]我无意与林净远接触，这样做，

除了将纪思晴的关注重新引回我身上之外，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刺激纪思晴，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根本就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我不会这样做的。但我没想到，

林净远居然选了我对面的位置，然后施施然坐下。我觉得他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是在挑衅。

图书馆是公共空间，对面的位置并没有人占着，林净远选择坐在这里，这件事情合情合理。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我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我无法拒绝，也无法接受，只能这样晾着，

视之不见。5、图书馆冷气发出轻微的嗡鸣，我盯着林净远留在桌上的数学笔记。

他方才借口去洗手间，起身时钢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锋利的弧线，

像极了母亲摔门而去时旗袍下摆掀起的弧度。[你姐姐说，你在普通班都跟不上进度？

是这样吗？]林净远突然折返，修长手指压住被风扇掀起的书页。他这样的行为，

吓了我一跳。我慌忙用练习册盖住正在推导的奥数题，希望我的秘密没有被发现。

然而他却抢先一步抽走了我布满演算过程的草稿纸。

那些被纪思晴称为“超纲题没必要看”的公式在他指尖舒展成花，

他指着某处碳素笔留下的痕迹，皱着眉头打量我。[这里用傅里叶变换更直接。

][你明明看得懂黎曼猜想科普书，为什么数学只考45分？]窗外蝉鸣突然刺耳起来，

一束阳光从窗沿打了进来。我盯着林净远衬衫第二颗纽扣上，映下的细微的十字纹路。

那是纪思晴今早别在我头发上的草莓发卡留下的痕迹她总爱用这种甜蜜的刑具标记所有物。

[因为······]我捻着卫衣袖口脱线的线头，那里藏着道结痂的掐痕。

上周帮纪思晴做物理作业时，她看到我解出她不会的题，指甲就这么陷进我手腕。

[我比较笨。]林净远突然轻笑出声，从书包里摸出盒薄荷糖推过来。铁盒上印着德文商标，

正是纪思晴最近爱不释手的那款。玻璃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奇异的光斑，

落在他睫毛上像碎钻。[知道吗？]林净远旋开钢笔在草稿纸背面写字，

袖口掠过我手背时带着雪松香。[真正的萤火虫发光是为了求偶，不是为了和月亮较劲。

]林净远写完字就走了，他好像根本就不是来学习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很简单的一句诗，却在此刻，点燃了我心中的星星之火，渐渐蔓延成燎原之势。

6、炎热的夏季，天气总是多变，前一秒还是风和日丽，下一秒就是暴雨倾盆。

我抱着林净远借我的《数学天书中的宇宙》躲进实验楼时，

正撞见纪思晴在撕荣誉墙上的照片。

她涂着晶钻甲片的手指掐进我上周刚贴上去的物理竞赛报名表，

碎纸屑混着雨水黏在白色帆布鞋上。[你也配？]她转身时，耳坠划出冷光，

那是母亲送她的十六岁生日礼物。而我的礼物是件改小的旧旗袍，袖口还绣着她名字的缩写。

[知道为什么每次你报名都会“意外”失败吗？]雷声碾过屋顶，

我盯着荣誉墙玻璃倒影里的两张脸。纪思晴的精致如瓷，我的却苍白似鬼。

水珠顺着发梢滴在怀中的书上，

晕开了林净远写的批注——[伽利略说数学是上帝书写宇宙的文字。

][因为妈妈每次都会给教务处打电话。]纪思晴突然凑近，

薄荷香混着迪奥真我香水呛进我鼻腔。[妈妈跟老师说，说你心理脆弱，承受不了竞赛压力，

多感人啊，是不是？]我闭了闭眼，原来，这就是真相。多么感人？多么讽刺啊！一位母亲，

在竭尽全力的托举她的女儿的同时，用尽了所有极端的话语来打击另一个人，

甚至是亲手切断她上升的绳索。可那也是她的女儿啊！我后退半步，

脚跟撞到废弃的化学实验箱。玻璃器皿叮当作响，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硌在我的腰后。

是半瓶未清理的浓硫酸，标签已经褪色，像极了母亲离婚协议上模糊的日期。我不明白，

为什么从我出生开始，就仿佛是一个错误，所有人都不看好我，所有人都不喜欢我。

连我的父母也是这样。大概是因为父母总是争强好胜，他们并不贪婪，

离婚时所有的东西都是一人一半。两个女儿，一对双生子，可没人想要我。

面前的纪思晴还在一步步逼近，我心里闪过了这些年的点点滴滴。藏在身后的手，

悄悄握紧了浓硫酸的瓶子。[别过来！]我大喝一声，高举起浓硫酸。[你什么都有了，

我什么都没有，你别过来，我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你不会想被浓硫酸泼在身上的。

]7、我那日的威胁大概还是起了一点作用，毕竟纪思晴确实放过了我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