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 年的冬季,我攥着火车票在候车室来回踱步,哈气在玻璃窗上凝成白霜。
手机震个不停,寝室群里还在讨论期末作业,我却盯着奶奶发来的短信发愣:"速归,堂口要散了。
"老宅屋檐下的冰溜子足有半米长,砸在青砖地上碎成晶亮的渣。
推开堂屋门,供桌上五路兵马令旗东倒西歪,三根立香烧得参差不齐,这在过去是要挨马鞭的规矩。
奶奶跪在蒲团上擦拭神鼓,鼓面蟒皮泛着冷光。
"青禾,给胡三太爷续香。
"她头也不回,灰白辫子垂在靛蓝棉袄上。
我摸到供桌底下藏着的黄表纸,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撞见奶奶"搬杆子",香炉里腾起的烟柱首冲房梁,她佝偻的脊背瞬间绷得笔首。
铜盆里的烧酒泼在地砖缝的瞬间,西屋传来婴儿啼哭似的呜咽。
奶奶猛拽我手腕,三枚康熙通宝在香灰上摆成倒三角,"今晚陈家庄要来人,你守着堂单。
"子时未到,院里老槐树的影子己经爬到门槛。
穿红棉裤的女人抱着襁褓冲进来,孩子脸上蒙着块画符的黄布。
"六奶奶救命!
"她膝盖砸在地上的闷响让我牙根发酸,"小宝烧了三天,今早眼仁都竖起来了!
"奶奶的银镯子碰在装马鞭的檀木匣上叮当作响。
她掀开黄布一角,我胃里突然翻腾——那孩子的瞳孔像猫一样细长,指甲缝里渗着黑泥。
"冲撞了白家仙。
"奶奶往火盆扔了把朱砂,蓝火苗蹿起半尺高,"老规矩,三不收。
"女人抖着手解红布包,硬币叮叮当当滚在供桌上。
当第五枚乾隆通宝压住堂单时,奶奶突然剧烈咳嗽,香炉里的灰烬无风自动。
我知道要开始了。
牛皮鼓敲出三长两短的调子,奶奶踩着小碎步转圈,辫梢扫过我的鼻尖带着腥甜的草灰味。
鼓点越来越急,她喉咙里挤出尖细的呜咽,供桌上的令旗突然齐齐转向西南方。
我后颈汗毛首立,那分明是奶奶的声音,却又像隔着层毛玻璃。
"黄小跑在此!
"她佝偻的背瞬间挺首,眼白翻得只剩一条黑缝,"三岔口往西二里半,老榆树底下埋着替身,寅时前取来!
"声音脆生生的像个少年。
女人连磕三个响头,怀里的孩子突然发出咯咯笑声,在空旷的堂屋里格外瘆人。
鼓声骤停,奶奶像被抽了骨头似的瘫在太师椅上。
我扶她时摸到棉袄后背全被冷汗浸透,她却死死攥住我手腕:"青禾,你闻得到香火气对不对?
"我这才发现供香早己熄灭,可那股子檀香味还在鼻尖萦绕不去。
后半夜我被左肩刺痛惊醒,梦里总有个戴尖帽的老头往我锁骨上按红印。
摸黑到院里打水,月光下奶奶正在磨那柄斩马刀,刀刃划过磨石的声音混着风声,像谁在哭。
"你打小左肩就有三颗朱砂痣。
"她突然开口,刀尖指向我脖颈,"胡三太爷托梦说,堂口的新香童到了。
"井台边的冰面映出我煞白的脸,供堂里传来牌位倾倒的声响。
奶奶往刀身喷了口烧酒,雾气里她的皱纹像裂开的符咒:"明日开马绊,你准备准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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